正文

神祐福祉 (4)

长江边的古镇 作者:王以培


2002年1月19日晚上10点一刻,我从小南门的川剧茶社回夔州宾馆,走到宾馆门口,天色漆黑,路灯昏暗,忽听警车呼啸,撕心裂肺,随后从坡上走来数十警察,穿着深色警服,没带帽子;再往上走,就看见一大群人拥在一处,议论纷纷,空气紧张而恐惧,有人哭,有人喊,但声音尽量压低,好像不能喊又不能不喊,不想哭又不能不哭。我本能地绕开,想避开危险。可这个“绕”字,又让我感到深深的自责与羞愧。绕过人群走到宾馆外侧的大门前,忽然身后跑来三个女工,其中之一是白天见过的,从袖口里抽出材料塞给我的那位。她们神色惊恐,带着哭腔哀求着说:“他们刚抓走两个人,还有人被打,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们有话不知向谁说。”“上午给你的材料请收好,帮我们反映到上面。请求!请求!”天很黑,我还是清楚地看见一位女工眼中凄惨的泪水,正说到“请求!请求!”,身后一束车灯扫过来,她们吓得浑身发抖,随后一辆三轮摩托疾驰而过,只是路人。

回到旅店,重重地倒在床上。同住的山东小伙子跟我絮絮叨叨地说起他在奉节打工的经历,问我什么好赚钱,还说很想回老家养奶牛。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一整夜都是那双凄惨的泪眼和“请求!请求!”

再下面就是阳光灿烂的早晨,乐不思蜀的人民广场;再下面就是我一个人坐在广场上写日记,身边不时有人“打扰”——

“我叫杜其全,家住达县市大竹县庙坝镇五桂树8组。2000年4月我来到奉节,4月10号开始在奉节轧钢厂打工,一直干到今年10月1号晚上两点。当时我正在把一块铁放到一炉烧滚的铁水中,电炉突然爆炸,1500斤铁水一下浇到我身上。经医院鉴定,全身烧伤面积60%,左腿损伤,右腿髋骨骨折,右大拇指骨骨折,后来到奉节人民医院只住了四天,老板强迫我出院,到厂里治疗,厂里到外面找医生。其间老板付了两个月的医疗费,其余的护理费、工资和生活费一分不付,现在我成了残疾人,没钱生活,也没钱回家,身体又不能打工。生活无着落,想请律师也请不起。再说老板是福建清田人,黑白两道势力都很雄厚,奈何他不得……”说话的青年只有二十出头,生得一表人才,像个艺术家。他穿着冬衣,看不见他身上的伤,但仅从眼神和说话的语气中,即可想见他浑身的伤势。离开时,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进人群。你能为他做些什么?

不多时又来了一位黄胡子的中年男子,蹲在你面前说:“我叫冉一兴,是云阳高阳镇人,一家四口,夫妻俩带着两个幺妹儿。我是学中医的,38岁才结婚,今年45。我们家在高阳镇团保村20组,是一期水位的淹没区。现在走不了,生活也顾不周到。我一个人管三个人吃,国家也不给我们一个答复——我在奉节摆摊卖药,去年底我回去一查,我们家的搬迁名额被另一户顶了,他们现在已经领了补偿,搬到桐梁县去了。我去问镇政府,向书记说:‘没得你的份儿!’理由是‘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我年年回家,经常往屋头打电话。他们从来没有通知过我家。现在我们的旧屋垮了,大雨一冲就倒,新屋又砌不起;搬也搬不得,住也住不得……本身我一岁就把老子死了,12岁就把母亲死了。我只读过两年小学——老的一死,就没钱读书了。我是跟乡医院二门诊的陈师傅硬学出来的。我会治病,但开不起门面、门诊,就在这里摆摊卖药,卖人参、当归、柴胡、丹草、参麻、凤果、苟藤,广场上的老人家经常吃我的药,我的药有的是批的,有的是我在神农架挖的,我认得到……”这个黄胡子的中医和蔼可亲,有一双善良、虔诚的眼睛。你能为他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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