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照

有些事，没有人禁止你做，你不会特别想去做的，然而一旦被禁止了，反而就有充分理由，非做不可。

1985到 1987年，我在台湾南部凤山服步兵役。那时节，军中雷厉风行重点执行的，是官兵严禁骑机车（摩托车）。只要是具备军人身份的，就绝对不可以骑机车，违禁者士官兵关禁闭，军官记过扣薪。

台湾大城小镇到处都是机车流窜。机车是最方便又最省钱的交通工具，为什么要禁止军人骑车？原来，正因为机车太方便了，骑车太普遍了，相应地机车车祸的案件当然也就不会少。就在我入伍之前，有一篇耸动的报道显示每一年官士兵在机车车祸中丧生的人数，高达几百人。报道标题写的是：“不待共军打过来，国军每年损失一营兵力”。

禁止官士兵骑机车，保全每年一营兵力，拿来应付“共匪”——这是参谋本部的直接反应。所以也就在那时，我从步兵学校战术组的同事那里，借来了一部机车，度过了人生中仅有的一段机车生活。一放假，我们换了便服骑脚踏车出营，沿途稍微注意是否有宪兵或学校高干，悄悄滑进凤山的一条窄巷里，巷底是一家寄车店，在那里寄了脚踏车，同时换领本来寄在那里的机车。

车骑出来，有几个关口需特别小心。凤山车站前面一定有宪兵，他们看到理平头的人骑车过去，常常会拦检。加油站是另一个风纪人员埋伏的地方，趁你停下来加油，便衣人员就会过来跟你讨驾照。你身上的机车驾照早就被单位收缴保管了，怎么拿得出来？

所以一定得随时让机车油箱至少三分之一满，能够骑超过附近军事单位林立的区域，最好是过了高屏大桥，到屏东县境内加油，比较安全。

我们常常一起往南骑，骑到台湾最南端的鹅鸾鼻去。在那里上灯塔，看台湾海峡和巴士海峡交界的海域。我们有时往东骑，骑到山区去，还可以越过南横公路抵达台东，另一个同事的老家在成功渔港。

有两个景象，让我深深难忘。一是六龟山中的孤儿院，浓雾围绕中几乎看不到房舍，只听见儿童唱歌的声音，顺着声音前进，赫然发现在铁门边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神父。另一是台东的卑南部落，几棵大树上架着简单的绳索秋千，看起来危险，然而一旦荡起来了，人就像鸟一般飞向天空，飞上飞下，惊慌消失了，眼睛重新打开，瞬间看见山脚下台东市的灯火夜景，耳朵同时打开，听见高亢的歌声，婉转多情，却一句歌词都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