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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和我的第一次(1)

对照记@1963 作者:马家辉 杨照 胡洪侠


◎ 马家辉

哎呀我是多么怀念启德机场啊,那个位于香港九龙市区的国际机场。建成于 1925年,退役于 1998年。建成时是英国的香港,退役时是中国的香港。而在停用当天, 7月 5日晚上十一时三十八分,最后一班降落于此的航机是由重庆江北飞来的 KA841;二十四分钟后,最后一班由此起飞的航机是前往伦敦的 CX251。一来一往,中现英去,既是外交面子上的巧妙安排,亦暗含可供联想的文化隐喻,具体地,向世人展示了香港的新命运。

之后,再过一个多小时,华人政务司司长陈方安生和英裔民航处处长 Richard Siegel主持告别仪式,在一句“ Goodbye Kai-Tak,and thank you!”的道别下,按键关灯,启德机场顿然陷入漆黑,观礼者无不沉默,倒吸一口炎夏寒气,大家心知肚明,从这一刻起,全球最具震撼力的机场市景已如烟花幻化般消散无形。在启德机场搭机起落过的人想必难忘那片景观。不管是向上攀升抑或朝下垂降,坐于机内,望向窗外,低头俯瞰,皆可看见高楼矮厦如山岩般往你眼睛尖锐地刺来。在白天,楼房大厦的主色调是灰蒙黑白,像火山爆发后的凝固熔浆,硬崩崩地躺在那里,穷凶极恶,记录着刚刚发生的一场暴劫。而在楼房马路上走动开动的人头和汽车,则像在突兀岩脉之间爬行的各类蛇鼠虫蚁,如斯微弱,如斯无助,如斯自以为有方向却又其实不知何去何从。你看着他们,想到,原来自己就是他们,何等悲凉。

如果换是黑夜,眼下的高楼大厦全部变成爆发中的火山口,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霓虹灯积极奋进地往上怒冲,热烘烘的,仿佛隔着机舱你仍能够感受到它们的强度温度;而人和车呢,则比白天又更谦卑十倍,都成了小小的影子,在危机四伏的翻滚烫热的火堆里挣扎求生。但当然,你可以乐观些,譬如说,把高高低低的明亮灯光想象成传说中的海盗宝藏,钻石,珍珠,水晶,奇珍异宝都在这里了,路人和汽车是海盗船队里的成员,进进出出,在堆积如山的财帛里纵酒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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