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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张团悲怆入京,小骡车秘密出城(29)

红船 作者:黄亚洲


原野上积着厚雪,骡车的车辙一路如犁,黑黑地描画着道路。车走到空旷之处,李大钊便开始大着胆子跟陈独秀说话。在说话之前,他先把一本从图书馆借出来的英译本《共产党宣言》交给了陈独秀,请他到了上海之后托人翻译成中文,这是思想的武器,在中国要是没有《共产党宣言》的中译本,中国的布尔什维信奉者挥舞什么?总不能上了阵就耍空手道吧!在陈独秀答应尽快翻译、出版这本《共产党宣言》之后,李大钊便顺理成章地说了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情,他觉得现在该说了。这是一件大事,他觉得实施此事火候已到。

“仲甫,”他凝视着白雪茫茫的道路,郑郑重重说,“我有个想法,也想得长久了,我想必得跟你磋商。”

“说就是了。”

“仲甫,我以为,尽速筹组一个强固而精密的革命的党,是中国走俄式道路的必经之途,也是当务之急。”

陈独秀把棉帘子掀大一些,举起手中的《共产党宣言》点着赶车的说:“嗨,你说什么?”

“吁!”李大钊吆喝一声,铃铛和蹄声便一齐停了。“你下车吧。”李大钊平静地说,转过脸。

“我为什么下车?”

“你忘了你五个月前下我的车?你一生气,必得下车。”

“你今日是存心想叫我这个店东活活给警察缚去?”

李大钊哈哈大笑起来,一团一团的雾气从他的嘴里喷出。陈独秀很少见他这么开怀。

一架单挂马车迎面而来,嘚嘚而过。一声鞭响之后,蹄声便如风声一样远去。

“你小看我了,李守常先生!”陈独秀声气很重地说,“我这人倔,天下任何人物任何旗号,我都不会对之投降,但是有一样东西,我是要投降的。岂但投降,俯首帖耳是也!”

“什么东西呢?”

“钟声。”

“钟声?”

“你看我面相如钟否?”

“不像。”李大钊仔细看一看,摇摇头。

“对了。”陈独秀说,“那就是人家的钟声了。”

“到底什么钟声?”

“真理的钟声。”陈独秀说,“一闻真理之钟声,我这人的血就活了。俯首帖耳,欢呼雀跃,冲锋陷阵,万死不辞,我陈独秀生来就是这等货!守常,从你刚才的话里,我就听见了钟声。既闻如此钟声,又何来跳车之理?”

“好,好,”李大钊极为高兴,“驾,驾!”

骡车嘚嘚地开步,铃铛清脆地响。

“仲甫,组党一事,关乎全局,要做,便得快做。”

“孙逸仙倒是在上海重新改组了国民党。”

“依孙先生的建国大纲,”李大钊说,“并不能叫工农阶级坐天下。靠他那个国民党的方针策略,亦无法发动俄式革命。你同意此说否?”

“我同意。”

李大钊凝视着雪白道路和两边雪白的原野,一字一顿说:“我们一定得筹组自己的政党,一个真正劳动者的政党。”

陈独秀几乎要站起来:“守常,我一向是敏于行动之人!”

“仲甫,你牵个头,联络各方,要抓紧。国家形势至于此,已是时不我待了!”

“确实时不我待。”陈独秀咬牙切齿,“我也觉得我们这个民族,已经被人家按在砧板上了。”

“我打算先组织一个马克思研究会,从中再形成核心。”

“这样吧,上海是中国产业工人聚居之地,我去上海发动南方,守常你发动北方。”

陈独秀就是这脾性,性急。他不知道刚才他的这句话,其实已可视作发号施令了。但是李大钊喜欢他的这种发号施令,他希望看到陈独秀坐稳战车,号令众人,隆隆前行。陈独秀的号召力,在现今中国,无人可出其右。

“驾!”李大钊喊,一边喊一边想,我这车,其实并非骡车,乃马车。

马克思之车。

这么想着,他就笑了起来。白白的气雾又从他嘴里大团大团地喷出,一路飘散在太阳下干燥的冬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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