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共产党宣言》,是否就是行船的帆呢?(1)

红船 作者:黄亚洲


有时候,一种很细微的声音,也会很锐利地穿透好几层门板。

一个人影从卧床上忽然翻身坐起,倾听着黑暗中隐约传来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呻吟声,很远,但也很清晰。

这是1920年4月的某个春夜,窗外雨声滴答。在这种令人心烦的檐水声里,上海亚东图书馆的老板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痛苦的呻吟声所惊醒。

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没有了。

汪孟邹仔细听那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最后断定是陈独秀的声腔,就来自他卧房的隔壁。他赶快从床上跳了起来。

亚东图书馆坐落于上海五马路棋盘街,规模不大,两间门面。门都是玻璃门,一共四扇。门贴上写着这样的字样:“经理北京大学出版书籍,发售图书杂志仪器文具。”陈独秀自2月间逃离北京抵达上海后,便一直借住于这位安徽老乡的图书馆里。住在老乡这里,他放心。

汪孟邹比陈独秀长两岁,但从当年毅然资助“皖城志士”陈独秀创办《安徽俗话报》起,他一直将陈先生奉为最尊敬的兄长。当年也是陈独秀积极鼓励这位汪孟邹离皖赴沪创办实业的。汪孟邹于沪打拼,“亚东图书馆”一步一个脚印,逐步积累,颇获成功,从龟缩于四马路的偏僻弄堂惠福里,一举迁到了五马路棋盘街的西首,盘下原先的“中德药店”,重新装修一番,高高挂上“亚东图书馆”五个楷体大字。亚东图书馆所谓的“经理北京大学出版书籍”,也是端赖于陈独秀在北大的协助。

陈独秀避祸上海,没有二话地就栖身于这家图书馆了。老乡汪孟邹赶快把自己楼上卧室的隔壁间清理了出来,摆下了陈独秀的卧榻。甚至,汪孟邹还雪中送炭,赠了他一个“馆外名誉编辑”的头衔,月薪三百大洋,顿时解了陈独秀经济上的燃眉之急。

而这一刻,汪孟邹听见隔壁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心里着慌,急忙抓起枕边的圆形黑框眼镜戴上,跳下床,三步并两步推门出房,一转身推门进入陈独秀卧房,果见他的这位兄弟在铁床上捂肚呻吟。

“哪里痛?”汪孟邹慌忙扶起陈独秀。

陈独秀点点自己胃部。

“拉肚子没有?”汪孟邹按按陈独秀的肚子。

“没有。”

“怎么跟弟的病一样!仲甫,别急,弟有上好的胃药。”汪孟邹急忙去自己房中取来了胃药,倒了杯水,让陈独秀服下。

陈独秀服药时神情很乖。胃痛起来,比肚中其他地方痛起来都要命。

“这药很灵,一忽儿就能雨过天晴。”汪孟邹耐心地在床边坐下,“这房间原先是个小书库,名声不好。上回一个孕妇来这里借书,跌了一跤,早产两个月。看看,这回,兄又肚子痛。”

“你是话中有话。”

“听出什么味了?”瘦削的汪孟邹眯起眼睛问。

“你想赶我出门。”

“啊,兄说准了!仲甫,不是弟舍不得把这屋子当栈房,而是老兄,该有自家的住房了,该把嫂夫人和孩子都从北京接来了。弟再怎么嘘寒问暖,总不如老婆侍候周全。”

“一个人过,也有一个人过的好,省心。你是知道的,我那老婆唠唠叨叨烦人。”

“肚子稍稍好受一点,就说这些没良心的话!”

陈独秀仔细按按肚子,脐左侧按按,脐右侧按按,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什么灵丹妙药,如此立竿见影?”

“仲甫,你我兄弟,弟说一句贴己话,兄不动气吧?”

“说就是了。”

“兄前日去铁工厂演讲,昨日又去小沙渡演讲,奔东奔西,饱一顿饥一顿的,铁打的菩萨也得闹出病来。能不能有个根本的解决办法?兄不是老喜欢提根本的解决办法吗?”

“怎么个根本解决?”

“能不能不干这个活了?”

“什么活?”

“革命。”

陈独秀一愣:“你是说,要我金盆洗手?或者回头是岸?你当年是怎么支持我办《安徽俗话报》的,整整二十三期?你当年呼吁革命的喉咙不比我弱!”

汪孟邹慌起来,连忙说:“兄别动气,兄别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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