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14)

大漠三部曲·猎原 作者:雪漠


孟八爷快要冻僵了。

那雨,狠命地泼。三人都卧在泥浆里,泥水在身下汪洋着,汪洋出奇异的寒凉。那风雨,也泼进心里了。

老栋叫孟八爷盯着点,他和土登迷盹一会,以防在不该眯盹时眯盹。想来,真困极了,在泥泞里,他们竟发出轻微的齁声。

孟八爷遵嘱盯着那隐在远处夜色里的土登家门。什么都看不见,这盯,纯属址蛋,但扯蛋的盯也是盯,该尽的人力总要尽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就盯吧。但那寒,并不因盯而稍许淡些,反倒一晕晕荡来,荡出牙齿的得得。

也许快临晨了,下山风很猛,在松树林阔里呕呕叫。呕呕声激活了暴雨的疯狂,那水鞭,就一拨一拨,撒泼似抽来。倒是不疼,许是身子木了,心也木了,偶尔,反有睡在热炕上的幻觉。这幻觉一出现,风雨就远了,泥泞也远了,近的是梦。孟八爷马上摇摇脑袋,把自己从温暖的梦中,摇回冰冷的现实。

按老栋的说法,“盯”是十分必要的。许多时候,他们整月整月地“盯”一个似乎不相干的人。那人老干不相干的事,但可能在某一天的某一刻,他会干那“相干”的事。错过那一刻,他就逍遥法外了。在漫长的“盯”中,一些毒枭由嫌疑人成为罪犯。……也许,他说的有道理。但问题是,雨夜模糊了一切。那房屋,也成隐约的影儿了,即使进去人,也不一定会发现。老栋说:“会的,他们要是进屋,一定会先照亮。”

这倒是的。

那股潮湿的沤麻味又扑来了,孟八爷懒得理它,此刻,已顾不得干净了。虽说他进山前就加了毛衣毛裤,但叫泥水一浸,比裸身强不到哪里,真没治了。此刻,自己定然和村里的泥母猪一个模样,可泥母猪滚在烈日下的泥水里,是享受,自己却在受罪。

记得,松涛寺的那个叫吴乃旦的和尚说过,受罪就是消业。自己杀了一辈子生,造了几十年杀业,该受受罪消消业了。而且,这受罪,还不是单纯的受罪,是为了保那些鹿。那“业”,想来会消得更快……心中因此舒服了些,却又不觉笑了,想,我咋也和瘸阿卡一个样了?业是啥,是老子的胡子,想剪了,剪了;想烧了,烧掉;想留了,留它几个月,它能把老子坠入地狱?

老栋醒了,说:“你也眯盹一阵。天快亮了。天一亮,可马虎不得,眯盹一会,就好受些。”

“你眯盹吧。这鬼天,往死里冻人哩,前心后心都结冰了。”

“迷一迷,好受些。”

孟八爷就遵嘱闭了眼,把山风暴雨,关到心外,再矒了心智,想那炕,很快便眯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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