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18)

大漠三部曲·猎原 作者:雪漠


这寺,和汉地的不一样,除大经堂外,那房屋,多倚山而建。墙用石头垒成,顶棚搭以木头。每天早上,喇嘛们都上大经堂集体诵经。其它时间,多在自己房里,或修炼,或干别的。

经堂里放着佛像,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稀罕物件。地上是一长溜的座垫,坐着一长溜的喇嘛,戴着鸡冠似的法帽,正为白鹿诵经。佛前的桌上,有一长溜的酥油灯。一个大锅似的灯盏里,装满了酥油,鸡毛似的灯苗儿忽悠着。

瘸阿卡说,昨夜,鹿身子已用藏红花、盐巴和檀香料混熬的药水清洗过了。这是从内向外的清洗。鹿的脏腑已被取出。这需要技术,不动刀子,不拉口子,还要取了脏腑,清洗一番。格拉是这方面的行家。

经堂里,除了经声的嗡嗡,还时不时响起海螺声、牛角声、死人腿骨声和其他怪声,很快,孟八爷脑中也嗡嗡了。怪的是,身心却被一种奇异的安祥腌透了,他从心底里感到很舒坦。

经堂里还有不少牧民,摇着嘛尼轮,蠕动着嘴唇,想来在求菩萨。孟八爷想:“菩萨是啥?菩萨就是在泥水里爬的那些人。”他合掌祷告:“求菩萨,叫老栋们早些得手吧。那罪,真不是人受的。”

格拉端来一盆糊状物,溢出浓浓的药香。几个牧民围了白鹿,一个抱身子,一个提脖子,一个掰嘴。格拉用一个槽状长勺把糊状物顺入白鹿腹腔。孟八爷估计是防腐药物,不防腐的话,鹿几天就臭了。神鹿的尸身子,也是尸身子。任是啥的尸身子,该臭时还得臭。

听得拉姆哭出了声。在这庄严的诵经声里,哭声显得很不谐调。阿妈撕了她一下,斥道:“哭啥?念。”

走出经堂,见不少牧民,背着装牛粪的背斗,往一间小层走去。那小屋,石砌而成,不大,四面燃了牛粪,没火焰,但有缕缕的烟和白白的灰。一个老阿妈仍在一块块往上面垒牛粪。

“做啥呢?”孟八爷问瘸阿卡,却见他正虔诚地祈祷呢。瘸阿卡一虔诚,就骤然陌生了,那虔诚的皮囊里,想来藏了些他莫名其妙的神秘稀奇。

他捞捞瘸阿卡的衣袖,指着小屋,问:“那牛粪火,做啥?”

“往干里烘鹿呢。你不见,正往神鹿里装药哩,装了,放进去,烘上十几天,水分就没了,就能放个百十年,不坏。”

“烧熟了?”

“不是烧熟,是烘干。等会儿,要给白鹿裹布,裹上,吸水分,再放到火屋里烘。那屋里的温度不很高,但经常那样热,地上还有吸潮的石灰。过些日子,鹿肉里的水没了,那药里的水也没了,再给打扮一下,那神鹿,就跟活的一样了。”

“那肠肚子,扔了没?能吃呀,可不要糟蹋了。”孟八爷话一出口,连自己也奇怪了,咋突地又想到吃了?也难怪,毕竟挨过饿的。那鹿的肠肚,在他眼里,是稀罕吃食,糟蹋吃的,遭罪哩。他想,要是他们不要的话,就叫瘸阿卡要了来,洗净,做成杂碎,热热地吃一碗,大补呢。毕竟是吃食,扔了总是可惜。

“胡说啥?有罪过哩。”瘸阿卡埋怨道。

孟八爷道:“扔了,更有罪过,那可是补品。”“谁扔了?要供佛哩。”“佛也吃肉?”

“有吃的,有不吃的。那金刚亥母,最爱吃动物内脏。”

这说法,孟八爷信,沙湾就有个金刚亥母洞,早些年,屠汉们老带了猪下水去上供;就想:成哩,供人也成,供佛也成,只要不糟蹋就成。

不知何时,雨早停了。经堂上方的天空里多出点亮晕来。孟八爷发现,那竟是日头爷。一进寺院,他就转了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问瘸阿卡,才知日头爷溜西面去了。想来,他起床那乎儿,差不多上午了。

那么,老栋们是否得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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