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17)

大漠三部曲·猎原 作者:雪漠


孟八爷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浑身是汗,觉得被子很重,一看,原来压了几张狼皮。瘸阿卡坐在地上,正抖那叫“皮老鼠”的扇风器皿,忽闪忽闪,抖出一窜窜火焰,见他醒来,笑道:“你可真睡得沟子里没脉了,也没听见你咳嗽。”瘸阿卡这一说,孟八爷又仿佛被提醒似地,咳了几声。瘸阿卡笑了。

“雨停了没?”孟八爷问。

“没。可小多了。”

顺洞口望去,天仍灰蒙着,雨不再泼了,但仍在密织。风停了,树们静静站着。

“没来人吗?”孟八爷问。

“没。”瘸阿卡取过衣服。他已用牛粪火烘干了孟八爷的内衣,只有毛衣和毛裤还在炉前的凳子上搭着。孟八爷摸摸内衣口袋,那硬硬的棒儿还在。瘸阿卡笑道:“你以为我是你呀,把狗送人,送了三百遍,最终还在自己手里。”

“那是狗的事。好狗,也择主人哩。”孟八爷边说,边开始穿衣。姜汤真好,他几乎觉不出啥明显症状了,只有嗓子似乎肿了,一咽唾沫,就疼。

“他们咋吃饭?”瘸阿卡问。

“老栋说带了饼干。”

“可不喝热汤咋成?你都冻成这样,他们,也是肉身子。你们,嘿,听个音音儿,跟个风风儿,跟风跑死马呢。”

“有风跟总比没风好。以前,他们蚱蚱虫哭妈妈,两眼抹黑呢。现在,好好歹歹,总算见着个踪踪子了。”说着,孟八爷下了炕,伸个懒腰,活动几下,捞过棉袍,披了。

瘸阿卡端过热热的清汤羊肉,孟八爷接了,也没有洗脸漱口,就吃起来。他是真饿了。

瘸阿卡吞吞吐吐地说:“有个事儿,我想了一夜。……我估摸,打鹿的里头,有张五。上回,他来过我这儿,问过些事儿,我没在意,他问啥?我就抖露啥。可第二天,西山脑里的鹿就叫人赶了网。听说,光马鹿就捉了几十只,还有香子、跑鹿子、石羊。听一个放羊娃说,赶网那天,喊山的,是个老汉,东山口音。我问啥模样?他说的,跟张五很像。”

孟八爷沉呤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胡说。……不过,要真是他的话,生灵就遭殃了。他那活儿,干得不比你我差。”

“但愿不是他。”瘸阿卡不再说啥。

孟八爷心里却嘀咕了:在山里打鹿,背个枪,瞎撞,也能碰几个。可在沙窝里打狐子,不会辨踪,连个狐毛也见不着。听猪肚井的说,那些人打狐子,跟自家裤裆里捉虱子一样顺溜,自然是行家了。屈指数数,方圆几百里内的老猎人中,会辨踪的,不过“三个半”,“三个”是孟八、张五、瘸阿卡。那“半个”,是道尔吉,虽也会辨踪,但不精,对夜踪、亮踪、五更踪分不太清,只能弄来药,见踪就撒,虽“闹”的动物不少,但只能算“半个”猎人。……莫非,那“裤裆里捉虱子一样顺溜”的,真是张五?

孟八爷叹口气,却又说服自己似地摇摇头,“不会,不会。”他端起碗,发现肉汤已凉了,就过去,倒进锅里,重舀一碗。

“但愿不是他。”瘸阿卡叹息道,“馋了,偷偷摸摸弄个来,尝个稀罕,也成哩。那赶网的事,老祖宗都不叫干,是断子绝孙的勾当。一赶,一座山就跟刮了毛似地干净。就算公家不管,山神爷也不饶他。……穿吧,衣服干了。穿上,去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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