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16)

大漠三部曲·猎原 作者:雪漠


“就是。那真是受罪,泥乎乎的,又冷又脏,卧一夜,真不是人受的。”孟八爷打个寒噤,又说:“以前,我还看不惯他们呢。看来,没他们,还真不成。”

“一物降一物呢。那帮人,就怕他们,至于平头百姓,人家才不往眼里放呢,想动刀子,就动,凶神恶熬似的。”锅里的水滋滋起来。瘸阿卡又开始捣弄。“给你弄块红糖,美美灌肚子姜汤,蒙了驴头,出身臭汗,啥风寒也驱了。你不是脏腑热吗?能不能吃姜?”

“能,能。”孟八爷哆嗦着嘴唇应道。那脏腑热,是不吃鹿肉找的借口。其实,他肚里不但不热,还时不时咕噜,像是要闹肚子。瞧,那症候,越来越明显了。

孟八爷翻起身,也懒得穿衣,捞过瘸阿卡的一个棉袍,披了,说:“你不说脏腑热,倒还罢了。一说,倒咯咛咯咛疼了。”

瘸阿卡边用羊皮做的“皮老鼠”往炉里兜风,边说:“头疼了,脑热了,肚子疼了屎憋了。去,洞口上洼里有堆灰。”

孟八爷从老栋带来的包里摸些卫生纸,拖鞋出了洞。那雨,又大了,成暴雨了。下山风也利得邪乎,仿佛已不是风,成汹涌的洪水了。孟八爷简直立不稳脚了,想:“这阵候,老栋们咋熬呀?”他有点后怕,若不是咳嗽,此刻,他也卧在泥水中遭雨泼呢。他祷告道:“山神爷,保佑他们抓住恶人吧。这罪,真不是人受的。”

天地连成了一块,到处是黑,到处是风声,到处在泼水。那风,也许是穿过林阔的缘故,带着尖利的啸音,很是可怖。记忆中,似乎没遭过这号雨呢。他胡乱找个地方,解了手,进了洞,又钻入被窝,想:“要是不咳嗽,这会儿,不知成啥样儿了?”

牛粪柔和的火焰,溢出炉外,只看那火焰,心就暖了。孟八爷爬在被窝里,既为自己庆幸,又为老栋们担忧。看来,谁都怕苦,好汉也罢,懦夫也罢,都怕苦,但怕归怕,做归做,怕中做,才不失为一条汉子。他想,那老栋们,也算好汉呢。

瘸阿卡端了锅,姜汤倒入碗中,端了过来。孟八爷接了,边吹,边慢慢地喝。很快,胃里的温暖荡向全身,虽时不时暴出一串咳嗽,但冷,分明是驱散了。“要是他们也来碗姜汤多好。”他想。

“拉姆,”瘸阿卡道,“瞅上黑羔子了,情愿得很。可那娃子,嘿,书念愚了,尽是些古怪想法。你见了,劝劝他,活人了世嘛,较那么真干啥?有女百家求,想娶拉姆的,踏折门坎了。可别叫人抢了去。”

孟八爷道:“那娃子,倒很对我的脾胃。活人嘛,既要有盛饭的肚子,也要有想事的心。……有去痛片没有?肚子才好了些,头咋也疼了?”

“去痛片没有。有一口黑货哩,你抽不?”

一听有鸦片烟,孟八爷一轱辘爬起来,“听说,那玩艺治咳嗽最利索,拿来,快拿来!”瘸阿卡拿过罐头瓶来,取出个小指粗细的黑棒,再用报纸卷个纸卷儿,递给孟八爷,叫他吸,自己则烧红火钳,烫那“黑货”。一股白烟腾起,孟八爷滋滋地吸着。

“松活了没?”瘸阿卡问。

“松活了,立马松活了。那黑货,你留下没用,给我算了。”瘸阿卡笑骂:“给你点颜色,你往大红里染哩。”说归说,却递过黑棒儿。

孟八爷喝了姜汤,不冷了;吸了黑货,不咳嗽了,睡意趁机袭来了。洞外泼水声虽响得骇人,他还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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