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虚拟的“经济人”(5)

思想背后的利益 作者:陆建德


对“合宜性”的认识,“公正的旁观者”意识的养成,以及随之而来的道德情感的陶冶,这些都离不开环境和风气的影响。正如《颜氏家训》中所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家,久而自芳;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斯密提议,我们应该与自己所尊敬的人共处,时间一久,所见尽是正义、谦虚、人道和秩序,对所有与这些美德相矛盾的品性就至为愤慨。(比较《论语·颜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反之,假使有人从小在强暴、放荡、虚伪和不义的环境中长大,对这些恶行就会习以为常,相信它们无非是世之常情,沉溺其中亦无妨,这样就无法成为正直的人,必然为“公正的旁观者”所藐视。

《道德情操论》比《国富论》早17年出版。如果前者是“修身手册”,后者则是“资治通鉴”。两者与其说矛盾对立还不如说互为补充,相得益彰。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及“自爱”、“自利”和“看不见的手”时,他同时代的读者知道,斯密是作为《道德情操论》的作者在谈这些问题,这“前知识”、“前理解”对把握这些概念的复杂含义是十分有益的。当然,斯密并没有建构起一个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的理论体系,他的著作中出现不尽连贯之处也不足为怪。在道德制裁和宗教信仰都趋于式微的年代,“公正的旁观者”几乎令人厌烦,斯密的议论也像是陈旧的说教。相比之下,放肆的野心、赤裸裸的私欲和怪异的罪恶或许更有魅力。在阐发斯密所谓“经济人”理论时故意忽略斯密的社会语境并把“公正的旁观者”逐出公众视野,这对斯密本人恐怕也是有失恭敬吧。如果“经济人”的行为模式揭示了人类本质的全部真理,我们的社会还有什么怡人之处呢?要破除“经济人”的神话其实不难,只要读一读亚当·斯密即可。遗憾的是当代美国、中国经济学界的斯密崇拜者们对他的伦理学几乎一无所知。

儿童发展心理学奠基人让·皮亚杰做过一个实验。他在一个山地的地形模型上放置一个木制玩具娃娃,请不同年龄的儿童假设自己身处玩具娃娃的位置来描述眼中所见。经比较后皮亚杰发现,某一年龄段以下的儿童认识空间和地形的关系的能力较弱,他们只能从自己的角度描述山中景物。皮亚杰由此推断,儿童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社会意识的培养其实就是一个“去自我中心”的过程,到了一定的年龄,他们会意识到一己视角的局限性,于是走出小我,不再因自己在某种小事上不能遂愿而哭哭啼啼或大吵大闹。这是道德和认知发展上至关重要的一步。成人有别于儿童的地方就是成人能从不同角度,尤其是非个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他们在道德上较为成熟,而对世界——一只放大无数倍的沙盘——的认识也较为全面。如果亚当·斯密的“公正的旁观者”是成人,虚构的“经济人”永远是幼小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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