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以色列的以赛亚(2)

思想背后的利益 作者:陆建德


伯林1909年6月6日出生在拉脱维亚首府里加一个犹太家庭,6岁时在拉脱维亚商业小镇安德里亚波尔一所希伯来学校首次接受宗教教育。教希伯来语字母表的老拉比说:“亲爱的孩子们,你们长大后就会明白,这些字母当中的每一个都浸透了犹太民族的血和泪。”伯林晚年回首往事,上课的场景如在眼前。感人心者,莫先乎情。上帝在万民中拣选的子民数千年来饱受苦难,这部受难史也是引以为豪的殉教史(即“martyrology”)。伯林身上最深沉、最隐蔽的感情来自他的犹太认同。

1916年伯林一家迁往圣彼得堡,他没有正式上学,但有一位犹太女教师,继续上希伯来文课程和犹太法典。在他随父母于1921年年初移民英国前,他已阅读了大量俄罗斯文学经典和海涅、歌德、凡尔纳等作家作品的俄译本。还有一本书与他有缘——圣彼得堡一位犹太银行家兼慈善家京茨堡男爵编写的《犹太百科全书》。1928年伯林进牛津大学基督圣体学院就读,同年他父母搬到伦敦北部汉普斯泰德地区的荷里克罗夫特街。伯林父亲是精明的木材商,他眼里文明的定义就是英国。母亲玛丽是坚定的锡安主义者(Zionist,也译作犹太复国主义者。当时有人支持犹太人返回巴勒斯坦,未必赞成犹太人在那里立国),是伦敦当地锡安主义组织的灵魂。移民英国前,他母亲就一再说,他们一家既不是俄罗斯人,也不是拉脱维亚人,而是犹太人:“否认这个事实或掩饰它都没有意义。这样做既有损尊严,又无济于事。”

玛丽这位个子不高但精力旺盛的犹太女子主宰了她独生子的情感生活。她在1907年产过一个死婴,当时被告知不能再生育,绝望中时时想到《旧约·撒母耳记》中哈拿的故事。哈拿因不育心里愁苦,她哭泣着向耶和华发誓,若有一子,必使他终生归于耶和华。耶和华垂顾哈拿的苦情,赐她一子,名为撒母耳。玛丽怀上了伯林就像看到奇迹一般,伯林就是她的撒母耳。伯林哪怕一点微末的成就都使她无比快乐,她是儿子生活的积极参与者,见过他所有的好友,从不回避对他们作出评价。她的母爱像潮水般强大,浩浩荡荡,压倒一切。玛丽于1974年2月病逝,享年94岁。她的死早在意料之中,但已近65岁的伯林几乎被丧母之痛击倒。他说这是一生中所承受的最沉重的打击,为他遮风挡雨的屋顶被突然掀起,自己仿佛“被撕成了碎片”。他在致友人信上写道:随着母亲的逝世,支撑起他生活的柱子已出现裂痕,即使找来泥灰糊上,再也不像以往那样坚固;他感到无比孤独,自身的存在似乎变成了一种偶然,猛然间意识到“她是他的赫尔德式信仰——对于犹太特性(Jewishness)、归属感以及根的必要的信仰——未经认可的真正来源”。在此伯林道出了他所忠诚的真正对象。与“犹太特性”、“归属感”和“根的必要”相比,伯林有关“消极自由”的学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他那种世界公民式的对偏见的批判不是在自拆“赫尔德式信仰”的台脚吗?

伯林生为犹太人杰,死为犹太鬼雄。他1997年11月5日与世长辞,两天后下葬在牛津沃尔弗柯特墓地的犹太葬区。他的追思仪式于次年1月在汉普斯泰德的犹太教正统派教堂举行,英国学界耆宿如罗伊·詹金斯和尼尔·安南等在出席时戴上犹太男子专用的亚莫克帽(yarmulke)以示对死者犹太身份的尊重。

从宗教信仰上讲,伯林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犹太教徒,但他遵守犹太人的宗教习惯。每到赎罪日,无论在世界上哪一个地方,他都会注意斋戒并上犹太教堂;母亲在世时,他每年到汉普斯泰德的家中庆祝逾越节,母亲辞世后,庆祝仪式在牛津海丁顿宅或犹太友人彼得·奥本海默家举行。伯林尊重宗教感情,称无神论者像石头一般冰冷,不明白人是靠什么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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