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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问 第 六 章(10)

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 作者:陈亚珍


我们用目光送走了奶奶。一宿未停的风依然无法无天地刮,灰色的村庄变暗了,天空被风撕咬得如同一块染色不匀的布昏黄不清了,世界的面目变得比先前更冷酷,更无情,更可怕了……娘哭 “死”了好几次。我看到娘哭“死”的原因是把力气都使在肚子上了,她不停地用拳头砸自己的肚子,但外人并不了解娘的悔恨,很多人都说娘真是个好媳妇,谁家婆婆死了也没像人家兰菊这样哭过。大娘哭得声音最响,可是没有眼泪。三婶刚进门,有没有泪都能原谅。但她们都知道用宽大的孝帽向下一拉,有泪无泪只要哭声宏亮就能表示着孝子的特征。人主一来,村里人就要看热闹,谁家媳妇孝顺不孝顺在此真相大白……

这里应当说明的是,瞎眼久妮对奶奶的死痛哭流涕,她先是扒在棺材上姨呀姨地哭,她的哭声盖过了一切人。时间不短了,大伯去劝,不料瞎久妮呸地唾了大伯-脸,说你空落了个好名声,俺姨好好的咋说死就死了,黄痨气鼓谁不知道是气下的病,你当老大的是做甚哩?就用审视的目光看大伯,看完大伯看三叔,全家成员依次地看,看到娘身上目光停住了。娘吓得浑身哆嗦,被逼视的无处躲藏。扑在棺木上就哭。大伯没有反抗瞎久妮的审问。只说你消消气,人主会做出判决的。

老舅一定是听取了奶奶的遗言,央人主没费很大的功夫,却是大张其鼓地表扬了大伯持家有方;爹爹尽忠报国;三叔刻苦勤劳。媳妇们对婆婆恭顺有加,尤其提到娘一捧一捧接奶奶吐出的污秽,是后代人孝顺老人的典范……

人主央得很成功,费了统共不到十分钟。

可是奶奶却抬不出去了。

梨花庄的人形色匆匆,一村的人都来了,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水,但只要认真观察就能发现平静中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气氛。平时贪睡的小孩子,这一天都起了个大早,每个人手里拎着碗筷,等在一边。女人们也放下自家的活路借吊丧为由停下来不走了。大伯开始还招呼婶啦嫂的,吃饭啊,别走了。本就没打算走的人一听此话就理所当然留下了。听说大伯今天要给“丧工”吃拉面,全村人就像我们家要开仓放粮一样,院里支起的大柴锅,热气贴着肚子升上去,胃口就有些迫不及待张开了口……

第一拢拉面一出锅,哗!是不是执事人都围上去抢,执事人没有盛上,倒是闲散人捞了个净光。这种景象的出现,只能认为是我们家人缘好。家人还不停地打招呼,吃吧,好好吃饱。

吃饭人完全顾不上回答家人的话,低着头只顾吃。腊月、喜鹊、荷叶、玉米、七月、铁孩、二兔,那些烈士遗孤和抗属子女沿墙根蹲下,吃了一碗又一碗。院里吃了,街上吃。可是吃着吃着就吃得不对劲儿了,完全像是吃疯吃傻了,从早晨吃到中午,又从中午吃到下晚。把掌灶的姑父吃慌了。三大柴锅菜汤底朝了天,四百斤白面吃下去还不够,但拉面的师傅看上去力不从心,却并无怨言依然拉得乐此不疲。

我看到很多人吃了还往外面送,人吃饱了还要给猪吃,猪吃饱了还要给狗吃,狗吃饱了还要端回家里囤积在锅里盆里来日再吃。那些烈属遗孤,开始是自己吃,后来就成了传饭者,饭搁在银宝婶的院墙上就顺势转移出去了。开始还偷偷摸摸,后来大家仿佛定了契约,也便就堂堂正正了,连吃完稠,倒掉的菜汤,还给银宝家攒了两大缸。绕面的师傅轮番将大把的面,蛇一般地缠在腰上佯装出去撒尿,实际一溜烟地跑回家里“卸货”。如此这般,大伯心急如焚了,再没有气度招呼张三李四吃呀喝啦的。可也不好出面阻止人不吃,这是礼节,说出来显得小气。可这阵势完全是遭了“横事”才出现的情况。庄里人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给谁过不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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