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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问 第 六 章(11)

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 作者:陈亚珍


惠兰姐看出人们在糟践我们家的粮食,揪住正往外传饭的腊月,说你吃饱了为啥还偷俺家的饭?腊月说,你二叔领走俺爹,俺爹死了,他还活着,不吃你家吃谁家?吃塌活该!

腊月姐的话揭开了大人们的心机,事情原来还是由爹引起的,爹引走三十五个男人,就已死去十四个,而爹已有两次立功喜报,还得到了区公所的奖励。人们是借此要发泄一下情绪了。按习俗这一天就是吃塌天,主家也不能吭气,这要看子孙的后劲,何况大伯向来哭富不哭穷。

姑夫几次告急,说老大,这样下去不行吧?大伯说,吃吧,俺娘三个儿子吃不穷,想办法借面。姑夫说,鹦鹉庄的大户我都借遍了,不行再去找找万福叔?

万福叔是梨花庄财主,通常村里有事他一出面就解决了。

大伯说,万福叔已经借给二百斤,不好开口了。姑夫说,找万福叔出面说合一下,吃成这样了还借啥面哩。大伯说他穿孝不便去,姑夫就只好出面,可是姑夫回来只扛回一袋面,万福爷却没请来。大伯说万福叔呢?姑夫说,万福叔说,面不够再去拿,有了抗日政府,他不便出面。

大伯的脸变成了铁青色,嘴角间的怒气哆哆嗦嗦,但还是忍着。可是,到后来眼看阳婆落山,抬棺的人还在继续吃。总管催了几次,也毫无起丧的意思。大伯就再也沉不住气了,操起一个碗“啪叽”摔在地上,白花花的碗片儿呈现出粉身粹骨的图景,迸裂在一村人的脚下。说我不怕大伙吃,可哪庄里的人办丧事,天黑下来了,死人还停在家里。谁心里有气过来打我几掴,俺娘一生与左邻右舍和睦相处,招谁惹谁了。俺兄弟是领走三十六个男人,可那是为俺一家一户吗?老日鬼践踏的只是俺一家人吗?又说,三狗、金孩、银孩都过来起棺!

一村人都直僵僵地站下不动了。

“人主”把村公所的人叫来,说你们庄里这婚丧嫁娶还有没有个规程格式,人家是抗属,得不到照顾吧也不能这样糟践,明天区公所知道了我看你们咋交待。人主扔下话,擅自走了。

村公所云川刚从乡公所开会回来,一听抗属丧事办得不顺,气就不打一处来,把总管叫来训了一顿,总管就扯开嗓子喊:都要准备吃死呀,谁不想活了,都去碰死,趁一下打发了你们了事,日他先人的,不行叫区公所来执事,看你们再犟。

人们这才开始放碗的放碗,扔筷的扔筷.……但是大伯不用他们了,他要亲自抬奶奶上路,大伯两眼怒视着前方已没有多少眼泪了。

风刮得很大,我跟着娘和许多穿白袍的孝子往前走,那白色的纸幡在苍茫的空中飘动着,我看到奶奶躺在木匣里被人抬着走,心突兀被扯紧了!有了爷爷的经验,我意识到奶奶从此也要埋在土堆里再也见不到了,我决定不让大伯抬走奶奶,我挣脱娘的手飞快地向前冲,风像一只大手有力地把我推倒,我爬起来,又推倒,又爬起来,然而我的努力并没有让奶奶留下来。奶奶不可逆转地埋进了“望子坟”,奶奶在我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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