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麻雀战略

农耕年代 作者:张家荣


麻雀是特殊的一群,我们称之为家家雀,意谓它们像一个大家庭,因为它们太过于吵闹了。

摸鸟蛋我想是每个人童年时的一项有意思的事。我们的情况有些特殊,叫掏雀子窝,原因是我们的住房都是用土坯修建的,各坯之间一般都有缝隙,家里的一面则用泥糊住,外面的则自然保留,这样就意味着每一堵墙都均匀地分布着成千上万又深又长的洞,而这此好可以做为麻雀的巢。算起来,一堵墙上至少有几十个麻雀窝,只不过它们住在里面,从外形上我们看不出来。

春夏季节,正是麻雀们的繁殖时光,我们会观察它们在哪些墙洞里进出,然后就两人配合,一人踩在另一人的肩上,搭成梯子,用小棍掏鸟蛋,然后背着大人们炒着吃,以为获得人生的大快乐。但大人们则绝不屑于此举的,他们见到自己的小孩在掏鸟蛋,总是用棍子来教训,他们认为,人看从小,做这样的事有损小孩的前程,另一方面,在人们的潜意中,掏鸟蛋有些造孽,属于做坏事的范畴。这种朴素的环境生命观直到现在还深深地影响着我,人们是从心底里“保护”生命的,而不是因为自身利益的需要才去保护,这样的保护才是本源意义上的。

麻雀们由于太过普遍,没有人把它们当成宠物,人们总是追逐它们,尤其是秋天到来谷子成熟的时候,它们成群结队地唱着歌儿,一波次又一波次,有组织有节奏地向一片金黄的稻田飞去。那些在稻田里生活的小昆虫,每每看到那黑压压的一片,就惊得四处奔逃,并大叫着:“轰炸机来了!轰炸机来了!”我的看法是,秋天的虫子寿命那样短,主要原因也许是惊吓过度造成的。

由于麻雀们不断地向稻田轰炸,田里就多了许多赶麻雀的小孩,这是小孩们在秋天的重要劳动任务之一。我们每个人都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挂一条布带,每天清晨开始,在田埂上反复走着,嘴里“呕去!呕去”地叫个停,驱赶麻雀。

这是一个很劳累的活,小朋友们各自在自家的田里奔走,自由受到很大限制,不能在一起玩了,只得在田间另想办法,于是小鱼小虾,还有随处可见的小青蛙、蚂蚱都成为了我们的朋友。只可惜它们讨厌人类,看见我们就跑,只有小青蛙会经常若无其事地呆在稻秆上,静静地等待飞虫。

那时候田里的小动物真多,有小鱼小虾,有小螺小蚌,当然也有喜欢吸血的水蛭之类,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就会爬到你脚上吸血,而我们总是狠狠地一巴掌拍下去,它们就掉到地上了,然后我们用木棍把它压进泥里,让它消失。

小蜗牛们会在草叶上爬,弄出一些粘液出来,我们都不喜欢,但喜欢它慢吞吞的样子,用小棍拨弄它,它把头缩进去,过一会又慢慢地探出来,触角四处晃动。我们估摸它们肯定没有眼睛,要不然怎么看不到我们呢?

麻雀们也很劳累,但它们心情比我们快乐,它们讨论着战术和方法,说着笑话,从这块田飞到那块田。当我们被一朵小小的太阳花或者一只红色蜻蜓吸引的时候,它们就会迅速地潜入稻丛里,不动声色地享用谷子,嘴里忙着吃,自然也顾不得叽叽喳喳了,直到我们走到面前,它们才忽啦啦地飞起来,把我们吓一跳。

我怀疑麻雀们有站岗放哨的,会不断地给它们的群体发出不同的信号;我也怀疑它们是故意戏弄人的,因为它们有翅膀,还有淡黄色的伪装迷彩,它们对我们玩伎俩,以逗人类为乐!可见,人并不是万能的,如果真是,那多么没有意思啊,还会有被麻雀气坏的难忘记忆吗?

麻雀是善于吵架的,或者属于那种无事生非的辩论家。它们是玩嘴的,却常常与高雅无关,它们是世俗的,它们的群体是一个充满“鸟间烟火”的世界,它们毫不顾忌地表达自己生活中的幸福和烦恼,从这个角度来看,它们就像我们这些平凡的人!

最热闹的是傍晚,当山林间的小村炊烟袅袅的时候,麻雀们也归巢了。它们通常住在瓦檐和土墙洞里,但更多地集在树上,尤其是那些树冠很大的树。然后,整个村庄都只能听它们叽叽喳喳地吵,成千上万只麻雀聚集在一起相互表达着,非要弄出些有理的证据来。

麻雀们下班了,我们也从田里回家去,忙着吃完饭,找准机会,拿着陀螺就往晒场上跑。有时跑不快,洗碗喂猪或者挑回水时,天空好像计划好的一样刚好暗下来,那你的一天就又少了很多乐趣。

很快就到了收割稻子的季节。收割稻子虽然不用我们挥舞镰刀,但我们仍然要与麻雀们斗争。稻子收割后,要连续一个星期在晒场上晒。我们的任务就是看晒场。不是防人,而是防那些自由散漫的鸡们和四处晃荡的猪们,更主要的还是麻雀。我感觉麻雀和老鼠一样,天性聪明而且热衷于与人为伴与人相斗。

麻雀们的招数真是绝,从大的方面来讲,它们的十六字战略方针把握得好:人进雀退,人退雀进,人追雀走,人疲雀吃。从小的方面来讲,它们充分利用翅膀的优势,占领周围的房子、树木等制高点,观察我们,当我们稍不注意,它们就冲下来,吃几粒再看看你,完全就是挑衅。当我们在这边追时,它们则在另一边享用,或者干脆四处出击,让你防不胜防。有时它们等你走近了才飞走,使你总以为能打到它们,累得气喘如牛却白费劲。

一切都在它们的掌握之中!

但我们还是有些损招,那就是把筛子或者瓦片用木棍支起来,筛子下面放一些谷子,拴一根绳子,在远处的伞下坐着不动,就是这样土的办法,还能抓到它们,可见它们也并没有聪明到什么程度。

二十年过去了,麻雀们却不知到哪里去了。它们不喜欢我们了吗?不喜欢逗得我们拿着竹竿四处奔跑了吗?不喜欢田野里那金灿灿的稻子了吗?

我很想再听到它们的吵闹声,然后在它们的吵闹声中度过我们诗意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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