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星期天早上的远足 10

代表作·中间代 作者:薛忆沩 柴春芽 路内 阿乙 苗炜 瓦当 阿丁 冯唐 李师江 曹寇


县城招待所里那台电脑吱吱呀呀,怎么也看不到云想客栈的照片。我寻思,这李大嘴既然当过高级白领,又自己住在店里,屋子里至少该舒适暖和。我收拾行李,在招待所门前找了辆出租车去云想客栈。司机果然知道这家客栈的大名,却要五十块的路费,这价格足够跑出去一百公里了。可事实证明,司机没有多要钱。我们出了城,沿着一条公路走了有四十公里,转向一条盘山路,翻过两座小山,又走了一大段砂石路,眼前逐渐开阔。穿过几条溪流,河水上的木板桥被出租车压得颤巍巍的,最终跑了有八十多公里,到了一个藏族小村庄。此时,太阳不高不低地挂着,晨雾散去。这是群山环抱下的一片坡地,田地枯黄,几头牛呆立在田间,弯弯曲曲的小径上有几处玛尼堆,红黑相间的藏式房屋稀疏地构成一个村落。每家的院子都有高高的木架,晒着青稞。炊烟升起,犬声相闻,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哗啦啦地蜿蜒着。云想客栈就是一处视野极佳的藏族房屋,一层是库房,敞着门,停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走木梯上到二楼,是客栈的前台,大厅里摆着十来个坐垫,隔出来厨房和餐厅,柜台里坐着一个藏族汉子,黑红的脸膛,笑眯眯地站起来。

“李大嘴在吗?”我问。

“老板回北京了。”藏族汉子的普通话非常标准。

我想这位隐士不老老实实隐居于此,不免有些失望,但少了这位李老板,估计也能少说几句寒暄话,这个地方太适合孤独一阵子了。

“住店吗?”藏族汉子问。

“住。”

云想客栈只有三楼的四间房,房间号码是从201 排到204 ,冬天是这里的旅游淡季,但房价也要四百五十块。藏族汉子叫桑杰,一口咬定这个价格不能再低,他料定你大老远赶来不可能因为价钱谈不拢再折回去,可话说得又客气又委屈:“不给这个价钱,李老板回来会骂人的。”我问他哪个房间能看见河,他回答:“最好的是201 ,第二好的是202,201 有个姑娘住了,你只能住202 。”他说到有个姑娘住的时候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在旅途中已经见惯了这种外表忠厚内心精明的汉子,交了一千块押金,拿钥匙上楼。进了屋子打开电热毯,打开电热水壶,看了看窗外的风景,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喝了两大杯热水,盖上被子睡觉。这一觉睡得晕晕乎乎,大汗淋漓。醒来时退了烧,肚子饿得咕咕叫。

桑杰坐在屋外的梯子上,对着一大片天地发呆,见我下来,问我饿不饿,然后起身去做面条汤。我就坐在梯子上,对着那片天地发呆。这是午后两点,阳光把一切都照耀得白茫茫的。一根烟的工夫,桑杰的面条已经做好,我在餐厅里吃完,浑身都有了力气。藏式房屋的窗户小,屋里暗,吃完饭我和桑杰又都坐到外面的梯子上晒太阳,像两个补充太阳能的机器人,旁边放着一壶酥油茶。我们两个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桑杰就出生在邻近的一个村庄,十来年前开始当导游,跑遍了西藏、云南、四川,学会了英语,旅游旺季的时候还会去当导游,冬天就待在村里。他把女儿送到加拿大,女儿十多岁,在那边上高中。

“你去过加拿大?”他问。

“去过。”

“我女儿护照过期了,你说该怎么办?”

我不明白到底是护照过期还是签证过期,但我知道桑杰的意思是怎么才能让自己的闺女合法地留在那里,这我可一点儿也帮不上忙。我东拉西扯地问了几个问题,桑杰三言两语就回答完毕。他还是喃喃发问:“我女儿护照过期了,这可怎么办?”这个汉子的表情忽然有些愁苦,他生长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他的闺女也生长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但他们好像并不满意能在这里天天晒太阳。

我转换了话题,问:“你不是说店里还住着个姑娘吗?我怎么没看见?”

“她早上就出去了。”

“去哪儿了?”

“就在附近村子吧,我们有一条很长的徒步路线。”他看看日头,“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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