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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神、鬼、人 (7)

苏东坡传 作者:林语堂


那年五月,苏东坡的妻子去世了,年方二十六,留下一个六岁的儿子。苏父对他说:“你妻子跟了你,却无法享受你的成就。你该把她葬在她婆婆身边。”妻子死后十周年,苏东坡曾写过一首短词来表示满腔的哀思,文意凄美,充满荡气回肠的音律,可惜在这里无法原味重现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妻子夭亡,第二年,即治平三年(1066年)四月,苏东坡的父亲也去世了。苏洵已完成《太常因革礼》百卷。两兄弟马上辞官回家,他们带着父亲和苏东坡妻子的灵柩,跋山涉水一千六百公里,返葬在眉州故乡。朋友们送了一大堆奠仪和礼物。

因为带着灵柩,他们必须乘船走安徽水路,然后沿长江上行。两兄弟走了很久才到家,也许这一路也实现了他们旅行的愿望了吧,直到第二年四月才抵达眉州。苏父早已亲自建好墓穴,只需把棺材放在亡妻身边就行了。不过苏东坡有好大喜功的一面,他在山坡上种了三万棵松苗,希望有一天能长成松树林。

兄弟俩又要过一段蛰居的生活了。直到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七月,二十七个月的丧期才满。返回京师前要先做两件事,苏东坡效仿父亲替母亲塑佛像的作风,也为父亲立了一座庙。庙中置放父亲的画像和名家吴道子笔下的四张珍贵菩萨像。菩萨像是他在凤翔求得的。建庙花了一千两,苏氏兄弟共捐五十两,其余的由和尚筹募。

丧期届满,苏东坡的第二件大事就是续弦。新娘是他妻子的堂妹(闰之),王锡的女儿。十年前他母亲去世,苏东坡曾返乡戴孝,常到他妻子的娘家去玩。闰之当时只有十岁左右,常在家里看见他。大家一起郊游野餐,她对这个殿试中头榜的少年印象很深。现在她长成二十岁的少女了。苏东坡父母双亡,这次由他自己选对象。这次的婚姻也许是闰之的哥哥促成的,他对东坡十分景仰。闰之比丈夫小十一岁,又十分崇拜他,似乎一切都要随丈夫的意思,直到去世她也没办法叫苏东坡省钱。她不像堂姐那么能干,性情也比较温和,始终温柔顺从。她是东坡最活跃时期的伴侣,抚养她堂姐的孩子和自己的两个孩子,分享他一生所有的起伏荣辱。男人的心智和精神千变万化,女人只要稳定正常,永远让人觉得美丽、健康、善良就够了。他的心灵冲向四方,注意新的志趣,为各种新的念头而不得闲,时而兴高采烈,时而深思痛苦,因此女人的安静稳定反倒能使人生在匆匆岁月中前进不息,而感慨惊叹。

熙宁元年(1068年)腊月,苏氏兄弟携家人走陆路回京,把父母的墓地交给堂兄子女和邻居杨先生看管。两兄弟再也没回故乡,他们一到京师,就卷入政治风暴中。日后他们的官职遍历各省,却不曾在自己的家乡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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