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国家资本主义 (7)

苏东坡传 作者:林语堂


问题的重点是贷款难免强迫。王安石不容他人反对,非成功不可。他一定要向皇帝证明,贷款是一大德政,为人民所欢迎。他不希望部下放款松懈。他不懂农民为什么不要贷款。贷款若不达到配额,他就大发脾气。他开始晋升绩效好的官员,处罚贷款不力的人。每个官员都重视自己的前途,一心想留下好政绩。人事竞争的诱导很像现在推销政府公债。官吏知道自己卖不到配额会因“阻碍新政”而被撤职降官,王安石所谓的好官员难免要靠势力强摊贷款。每户人家都得向朝廷贷款,每隔三个月就得交三成的利息。好官知道这些贷款对人民不利,确定他们付不出本利会下狱坐牢。他们遵守朝廷的明文规定,宣布贷款完全出于自愿,心中已作好准备有一天会因“阻碍新政”而丢官。

免役法也是如此,朝廷本意和实际执行完全是两回事。但这也许是王安石最好的新政,日后苏东坡的同党得势,决心去除王安石的一切新法,唯有苏东坡据理力争,支持这一道政策。

中国行征兵制已经有很长的历史。新法要人民缴税代替兵役。换句话说,就是用募兵代替征兵。但是我们仔细研究免役法的规条,就发现朝廷主要兴趣在于税收,人民免役的福利完全被保甲法所抵消,保甲法强迫服役,比征兵更糟糕。经过一年多的研究,免役法公布了。不必服兵役的人家,例如寡妇、没有孩子或独子的家庭、小孩未长大的家庭、尼姑、和尚,也要交另一种税,名叫“助役金”。各区除了免役配额,还要多交百分之二十,以防荒年老百姓交不出来。军人和朝廷雇员都靠这些税款来招募。子由曾经指出,农民还不出债会被抓入牢中鞭打。司马光也曾预言,夏秋人民没有现款交税,这时其他税金也同时来临,农民只好卖粮食,杀牛砍树来换钱。以前征兵,人民轮流服几年兵役,如今人民每年都要交免役税,不必服役的年头也照交不误。

免役税和新商税、所得税都可以说是收税的新方法,并没有真正解除人民的兵役,因为他们在“保甲法”的新名目之下照常要服兵役。消费税是由商人的利润中抽税,以账簿为根据。所得税的意义和现代不同,我叫它所得税是因为当局强制登记人民的收入和财产,以作为其他税金分配的凭据。还有一点很像今天的所得税,就是人民必须申报收入和财产,费尽心机去欺骗朝廷 。在新法的争议中有人指出“于是民家尺椽寸土,检括无遗,至鸡豚亦遍抄之”,都由朝廷登记。因为王安石不久就失势了,最后这一道措施在熙宁七年(1074年),历时不久而废,寿命奇短。甚至此法尚未废除,苏东坡即拒绝在自己治下的区域内执行,说它不合法制。

王安石征免役税,要解除人民的兵役负担,保甲法却揭穿了他的谎言。事实很明显,新“保甲法”和免役法都在熙宁三年(1070年)十二月颁布,朝廷一手取消人民的兵役负担,叫他们交“免役税”,另一手又把兵役放回人民身上。“保甲”是邻居连保制度。十户为一“保”,五十户为一“大保”。万一有人窝藏罪犯盗贼,“保”内的人家要负连带责任;万一有杀人、强奸的重罪发生,他们必须向官府报告。每一“大保”的壮丁必须组队接受军事训练,两丁抽一,超过两个壮丁则按比例多抽。这些人每隔五天要弃田受训一天,古代五日等于一周,刚好把一个月分成六段。征兵制把男丁调到外地,新法却把军队带入村中。不过,王安石是大宣传家,他知道新立名目,就产生了这个新玩意儿,“兵役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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