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篇(19)

小书馆·学诗浅说 作者:瞿蜕园 周紫宜


旧里非难到,馀欢不可追。树依兴善老,草傍静安衰。(微之宅在静安坊西,近兴善寺。)前事思如昨,中怀写向谁?北村寻古柏,南宅访辛夷。(开元观西北院,即隋时龙村佛堂,有古柏一株,至今存焉。微之宅中有辛夷两树,常与微之游息其下。)此日空搔首,何人共解颐!病多知夜永,年长觉秋悲。不饮长如醉,加餐亦似饥。狂吟一千字,因使寄微之。

从开始起到交贤一联,说两人交谊之由来。从有司皆同赏以下,说京城中游赏之乐。从运启千年圣以下,说元和初年,同登制科,各授官秩,踪迹遂分。从每列鹓鸾序以下,说元稹当官正直,致遭贬斥。从贾生离魏阙以下,说元稹到江陵之凄凉屈抑。从想子今如彼以下,说自己在京城,感旧伤离,因而作此诗。明白如话,婉转多情,真是长篇中之绝唱。想来用同一的韵脚再作一首是不可能的,但元稹的和诗竟然能与原作针锋相对,旗鼓相当。由于篇幅关系,不能介绍了。

元稹的诗工于写情,以绮丽的渲染,清微的风韵写两性间的至情,也是前无古人的,例如: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风弄花枝月照阶,醉和春睡倚香怀。依稀似觉双环动,潜被萧郎卸玉钗。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猧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他少年时代的恋爱史都在他的《会真诗》和《梦游春曲》中坦白说出,就文学性而论,他的言情之作既不同于六朝宫体的刻板无味,也远不似后世香奁的浮薄轻佻。

总的说来,元、白诗的特色如下:

诗中有议论。本来诗与议论是判然两件事,诗要含蓄,议论要痛快,诗要美妙,议论要明白。带议论的诗不能没有陈腐气息,即使不陈腐,至少也使人感觉不喜爱。但他们的讽谕一类的诗,由于取材广泛,渲染得宜,措词敏妙,(像白居易的《上阳人》一篇正是这样的代表)议论就寓在咏叹之中,或者先是写故事的诗,而后曲终奏雅,归于正大的议论(像元稹的《连昌宫词》一篇就是这样的代表),所以读者不但不嫌其古板,而且一读一移情。这不但前人所未有,后人始终不能赶上。

发明新的形式。除新乐府以外,又添出半古半律的诗,长排律而且和韵的诗,半律半绝的诗,不拘对偶的律诗等等。即以七言古诗而论,像《长恨歌》与《连昌宫词》的形式也是以前所无的。以前还没有完全叙事的长篇歌行。

音节特别美妙,词句特别清新。白居易曾在夜中吟唱元稹的律诗,因而赋三十韵记其事,其中有云:“昨夜江楼上,吟君数十篇。词飘朱槛底,韵堕绿江前。清楚音谐律,精微思入玄。收将白雪丽,夺尽碧云妍。”正是描摹元诗的音节词句的美妙清新,在朗吟的时候特别悦耳。其实这种特长,也正是元、白二人所同具的。而当时的群众也都要求这样漂亮、流利的诗,除少数士大夫外,没有人再喜欢典重古奥的诗。所以他又说:“雁感无鸣者,猿愁亦悄然。交流迁客泪,停住贾人船。暗被歌姬乞,潜闻思妇传。斜行题粉壁,短卷写红笺。”他们的诗风行一时,乃是实录,并非虚语。

不厌繁复,只求清楚。白诗特别注重这一点,所以他的诗好像都是平易近人不是苦吟而出的。因此后人总觉得白诗太浅、太率、太轻易。宋人不赞成这样的诗,所以苏轼说“元轻白俗”,元轻是说元诗轻浮,白俗是说白诗浅俗。宋人虽也有佩服白居易的,不过只喜欢他那种恬淡闲适的风味,而不是喜欢他的诗法。

白居易晚年与刘禹锡往来最密,唱和最多。刘氏的诗,精工的往往犹在白氏之上。特别是七古。下面便是一篇代表作,在全部唐诗中可以说这是正规的七古,可作模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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