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禁书

作者:李爽


初次接触很和谐。他说他很喜欢写东西,也偷偷看过很多书。“都是抄家抄来的!”说抄家给他带来了美好回忆,说:“别人不是打就是砸,我玩儿命偷书。”好不容易他才停止了滔滔不绝,我的胃也上下翻腾得直恶心。想到自己家所有书被抄的命运,和姥爷家花园里红卫兵烧书画到凌晨。如今我如饥似渴,要读书只能向老红卫兵低三下四的借!我像看敌人一样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他根本没发现我听他说话时难看的脸色,只顾自己,“我要给你看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拉上窗帘儿,插好门。他兴奋地示意我:“小爽,来,来呀!”我又挝起自己的衣服扣,可他弯下腰抓住拖地的蓝花床单子,“呼”的一下掀开,哇!好家伙!书,满满的,整齐地码在一张双人床下。我傻眼了,欣喜若狂忘记恨老红卫兵的前科儿。

贾大兴和我同样亢奋,忘我痴迷。我们在书堆里连刨带翻,一下午功夫眨眼就过去了。

中外小说应有尽有,从《青春之歌》、《红岩》、《苦菜花》、《林海雪原》,到老舍、丁玲。又从《三国》、《水浒》、《红楼梦》下面,翻出了更来劲的《静静的顿河》、《复活》、《战争与和平》,高尔基的《童年》,还有《巴尔扎克全集》,雨果的《悲惨世界》。“哎,小爽你看还有、还有……”我们臭味相投,他真的太衬了!天都快黑了,我才望着被翻腾得和抄家差不多的乱书堆儿,恋恋不舍地说:“哎唷,这么乱我来帮你收拾收拾吧?”“不用,没准儿我还要翻到夜里呢。”我向他借了不少书,他挺痛快,叮嘱:“小爽,你应该从中国作家的作品着手阅读,以后再看外国作家的作品。不过一定要保密!我一般不借书的,对你跟别人儿不一样!”这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才像一个男人在看异性,但那是一种要吃掉你的注视,让我感到焦虑。而我看他则像注视着一位老师。

从早到晚只要有空,我就坐在家里的方凳儿上看书、看书、成天看书。后来我再三要求,他给我看外国小说了,《牛虻》、《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

那会儿我透过“玩儿闹”的关系读了几首郭路生的诗,《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相信未来》》、《人生舞台》、《疯狗》、《落叶与大地的对话》。一天,我得意地带来了一打手抄诗稿,告诉他:“兴哥这是我最崇拜的诗人。”

“叫什么?”

“郭路生。”

“他呀,江青点名批评的人。”

“你要听江青的,我就再也不来听你的。”我生气地说。

“嗯。”他的“嗯”声酸酸的。

为了看书我经常接触他,越来越尊重他,觉得他懂好多事儿,是在外面闯荡见过世面的人。我那时候还没有出过北京城,听他讲事儿,如同喝桔子汽水既新鲜又刺激,有甜酸的味道。贾大兴有时“侃大山”侃得忘形,唾沫星子乱飞,那种对自我的陶醉,使他滔滔不绝地说呀说,无法顾及别人的感受,仿佛他所有的自信,都需要由别人对他崇拜的多少来作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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