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在上清寺附近一座倒塌民房的残墙后面，一个人正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他有50多岁，高大的身材，白色的肤色、褐色的眼睛，一张像皮革一般粗犷和坚毅的脸，脖颈上挂着一架“蔡司”牌军用望远镜，手中拿着一个笔记本，时不时地低下头记录着什么。他就是中国空军的军事顾问、前美国上尉——克莱尔·李·陈纳德。他来中国已三年半了，从南京到重庆，一直是蒋介石和宋美龄的座上宾。

每次日军空袭时，他几乎都像这样待在室外，观察着日本空军的编队和战术，他已经记了好几本笔记，一有空隙，他就把它们拿出来，进行分析研究。他相信，这些东西将来一定会对他大有帮助。

空袭警报解除已是傍晚，陈纳德合上本子，刚要转身离去，却听见一辆吉普车呼啸而来。他闪身让路，可吉普车却停在了面前，一名中国男子从车上跃出，迫不及待地说：“陈纳德上校，你怎么在这儿了？可让我找得好苦啊！”。

来人是中国空军第一路司令毛邦初，虽然已是初秋季节，但他的脸上仍挂着一串串细密的汗珠。

“什么事？毛司令。”陈纳德不解地问。

毛邦初抓住他的胳膊一边牵领，一边低声说：“委员长夫妇让我请你去他们的官邸，有重要的事情。”

他们还未坐稳，吉普车就窜了出去。

陈纳德对蒋夫妇如此着急召见感到有些困惑，因为到中国这几年来，虽然一直处在战争中，但他却并没有太多的事可做，除了给中国飞行员讲课外，只是在中国南方沿海指挥修建了几个机场。

汽车行驶了一小段距离，就被迫停下，陈纳德探头看去，顿时惊呆了。只见道路中央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正爬在一个妇女身上，一边啼哭着，一边摇晃着她的肩头。她已经气绝身亡，但大睁着的双眼仍在惊恐地望着天空。

一个臂缠白布袖标的姑娘跑过来，转到司机一侧。陈纳德看到这是个十七八岁、眼睛大大的女孩，她对司机说了几句什么，司机为难地看着身旁的毛司令，然而毛司令凝视着前方，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一切。

陈纳德虽然不太明白姑娘说的什么，但他明白她的用意，随即下车抱起那个男孩，又请那个姑娘一起上了车。

吉普车抵达一个救护站，姑娘抱过孩子，向陈纳德点点头致意，然后快速下车。

“喂，姑娘，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陈纳德问道。

“叶梅。”姑娘头也不回地答道，人已经跑出五六米远了。

汽车继续向前行驶。一路上，都是惶恐不安的人群，撕心裂肺的哭声差不多把这座城市淹没，沿途又布满了深深的弹坑和残砖断壁，司机不得不放慢速度，等抵达黄山脚下，已过去几个小时了。

一位侍从官带着几个轿夫早已等候在那里，并焦急地朝他们来的方向张望着。他们一下汽车，就被让进轿子，没等坐稳，就被抬到肩上。

夜凉如水，而山上尤甚。陈纳德下了轿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日机空袭的时候，他为了行动方便，只穿了一件单衣，当时根本没想到蒋夫妇会召见，所以现在不免有些后悔。走在他身旁的毛邦初似乎更热了，一颗颗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不断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