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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湖湖的奇幻夏天 第五节(3)

范湖湖的奇幻夏天 作者:陆源


“他们干吗走来走去?这两人明明被杀了,怎能又爬起来?”

于是范三郎捺着性子讲解戏剧的要领,教导他关注情节发展而非鸡零狗碎的譬喻手段。弄明白戏台上的“死亡”仅仅是一种象征手法后,伊本·泰伯礼极其振奋,不由瞪圆了他波斯人的杏仁眼。

“以璀璨恒星装点苍玄的真主啊,”他大声惊呼,“这玩意儿能够摧城拔寨!”

范三郎没有马上理解对方的话,以为波斯商人在用异国远乡的礼貌方式表示恭维。然而,瞋眸攘臂的伊本·泰伯礼强调他毫无夸张之意。“没错,”他斩钉截铁总结道,“戏剧可以征服大地!”

刹那间,范鹄轻信的天性几乎又冲破他磨砺多年的层层铠甲。他迅速平复如常,劝伊本·泰伯礼别把假戏当真,并反驳道:

“你错啦,征服大地的将是火药。”

波斯人听罢狂笑不止,反问他准备如何发挥火药的威力:“难道你把焰火射上天,敌人就会乖乖缴械投降吗?”

伊本·泰伯礼收敛笑容,郑重邀请范鹄一同回国,以便给求贤若渴的哈里发阐明歌舞戏的诸般妙处,帮助阿拔斯王朝训练伶人,再把古老的《 赫左尔·艾夫萨乃 》改编成戏曲。

“我干这个可不行,”范鹄态度诚恳,并无半点花巧,“而且我也不会你们的语言嘛。”

“波斯语和阿拉伯语我来教你,”伊本·泰伯礼慨然许诺,“包你一学就会!”

波斯富商认为歌舞戏才是一座真正的金矿。他相信,在家乡组建剧团远比一趟趟出海更赚钱,因此想延致懂行的中国人点拨指导。但伊本·泰伯礼没料到,全广州的教戏先生皆不愿为他指引迷津。好心人告诉伊本·泰伯礼,除非正式拜师学艺,否则别想窥得门径。与波斯商人归国返乡的心情相反,范三郎憧憬着升帆出海的生涯,“香料之路”的魔力在他神思间急剧扩展。傍晚时分,两艘阿拉伯船悄默无声地驶离港湾,却引起广陵商人的注意。它们装载的货品既不是丝绸,也不是瓷器,而是各种各样的果实草茎。懂行的阿拉伯药商输入番红花、番木龟、无漏子、阿月浑和犀角,运走赤芍、连翘、厚朴,还有缓解哮喘的麻黄、消积食的酸楂、抑制疠风的大枫子油、使人麻醉的曼陀罗花、做紫药水的龙胆草、治痢疾的苦参子、治痛经的当归,以及滑肠利泻的锦纹大黄,它优于别的通便剂,服食后不会引起腹痛。

“怎么今天就发船?”范鹄自然晓得,季风时节还没到。

“不应是回亚俱罗,”波斯人说,“估计要么去交州,要么去泉州。”

晚上,在七捞八攘的凌乱梦境中,范三郎首度见到伊本·泰伯礼向他描述的亚历山大港。这座城市花了三百年时间才建造完毕,是大秦贵族及其六十万犹太奴隶的家园。城内居民除非拿黑麻布蒙眼,否则昼间不会出门,因为雪白的城墙和坐落于海中一只玻璃螃蟹上的奇诡灯塔太过炫目。身处黑甜乡的范鹄登上塔顶,借助一面危悬的铜镜隔海遥望君士坦丁堡的万千住户,兴奋得手舞足蹈,不料被一阵铜墙铁壁似的疼痛弄醒了。顷刻间,洁白如雪的城墙、湛蓝的天空以及巨型灯塔统统摔个粉碎。原来,他半夜离魂症发作,居然爬出窗台,扑通一声跌落在阒静无人的广州街头。养伤期间,范三郎几度给他叶茂根深而冷酷无情的大家族写信,殷殷劝说众叔伯兄弟合股经营商船买卖。他逐一列举西方诸国的特产,又添油加醋大吹牛皮,将谁也没把握的冒险说成是唾手可取的金钵银罐。范鹄一边等消息,一边向波斯人伊本·泰伯礼学习阿拉伯语。当时男人纯净的语言天赋受到激发,烧得他脑子火辣辣的。尽管扬州迟迟不见回音,范三郎仍预先邀请伊本·泰伯礼一同起航,他向波斯人郑重保证自己的真诚友谊,并答应今后为其推荐更多更好的大买家。四个月后,从江都寄来好几封信,还附带一笔数目可观的飞钱。书信内容使范鹄大为诧愕,因为其中竟有一首扬州舞伎写的《 菩萨蛮 》: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秤锤浮,黄河彻底枯。白日星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范三郎看到,裴月奴句意决绝,却字态端媚。他没有把它扔掉: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扬州远在千里之外,范鹄一度感到庆幸,本以为无可逆转的淡漠终会降临,甚至早已悄然降临。但是,待他读罢同族叔伯的信函,搞懂其真实意图,胸中的愤懑越积越多,烦躁日甚一日,便又情不自禁开始想念他美艳痴心的裴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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