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元年春之祭》 精彩试读(5)

元年春之祭 作者:陆秋槎


2

早春徒有其名。

风在山谷间回荡之际,寒意仍不免渗进每个人的骨髓。

即便是平日以勤勉著称的观芰衣,此时也只是枯坐在主屋铺设有莞席的地板,倚着凭几,在膝头摊开一卷琴谱,和睡意做着斗争。她身上披着厚实的衣物。悠远的乐音在芰衣的脑海里奏响,冻得僵直的指尖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芰衣眨眼愈发贫乏,而每次阖上眼睛的时间也在渐渐增加。因为尚未把新学的曲子温习一过,她并不想回房间就寝。

最终打破她的睡意的,是一阵叩门声。

院门距离主屋约有三十步的距离,虽然风势未杀,叩门声仍清晰可辨。叩击声并不重,却异常急促。

起身将长衣草草整理了一番之后,芰衣离开主屋,奔向院门。

日落之后,下过一阵细雪,山脊和平地都被染成了银白色。芰衣家的庭院也不例外,尽管星月都被阴云遮去了踪影,投到院子里的就只有主屋幽微的烛火,却也将那薄薄的一层积雪映得如月光般明澈。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的缘故,门外的人不再叩门,对方的喘息声终于传到了芰衣的耳中。做出一番猜测之后,芰衣试探着问了一句:

“……若英?”

“芰衣姐……”

观芰衣急忙拆下门闩,打开院门。

当时只有十三岁的观若英一瞬间扑倒在她怀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芰衣将瘫软无力的堂妹搀回主屋时,父亲观无逸和胞妹江离也赶了过来。

观无逸问若英发生了什么,她却把脸埋在芰衣的两臂里,瑟缩着不能回答。无奈之下,只好由芰衣贴在她耳边发问,若英才以游丝一般纤弱的声音道出了实情。

“被父亲……打了……”

此时芰衣才注意到,明明是这样的天气,若英却只穿了一件单衣。并且,贴在若英背部的素缯浸着血迹。

她请求父亲让若英留宿,得到同意之后,便扶着堂妹前往自己的房间。从主屋过去尚有一段路,她只好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若英身上。又差遣江离去替若英取些替换的衣物过去。

回到住所,芰衣帮若英脱下衣服,稍事查验。只见若英身上,自脊背到大腿中段,都密布着笞责的伤痕。若英的皮肤简直就像是她刚刚披在身上的那块素缯,笞痕则像是交叉在一起的经纬线。伤得较重的地方皮肉已绽开,轻处也瘀青并肿起。

观无咎伯父对待子女的确过于严厉了,若英也的确是个叛逆的孩子。她自小便同兄长一起学习祭祀的技术,并被寄望日后能成为参与汉王朝国家祭祀的巫女。

在芰衣的印象里,这样的责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伯父的怒气总是难以平息,往往不仅要痛打若英,还要将她在主屋后面的仓库里关上一夜才肯罢休。若英的哥哥观上沅从小也受的是这样的棍棒教育,最终养成了怯懦的性格,对于父亲的意志不敢有丝毫的忤逆。

相比之下,芰衣的父亲观无逸对待膝下三个女儿的态度则要温和得多。这可能与观无咎是兄长、自幼便以观氏的正统继承人自居有关。职是之故,观无咎治学极其刻苦,不仅深谙楚地的古礼,对儒家的礼书也多有涉猎。而身为次子,观无逸则多少有些对不起自己的名字,年轻时轻侠好交游,蹉跎了很多时间。

“若英是偷偷跑过来的吧?”

芰衣一面帮她擦拭着伤口,一面问道。

忍着痛的若英只是微微颔首。芰衣见状不禁落泪。咸涩的泪水滴在伤口上,若英轻轻地“嗯”了一声,芰衣分不清那是呻吟,还是对自己流露出的同情表示肯定。无奈自己终究无法改变若英的命运,只能坐视她遭受这样的苦难。

“伯父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芰衣近乎无意识地问道。若英这次摇了摇头,或许表示“不知道”,或许表示“不想说”,芰衣也不明白她的意思。终于,若英也哭泣了起来。屋外尚无虫鸣,只有风声与她们的啜泣相应和。

“难道伯父他又将你关在仓库里了?”

“一直都把我……”

这时,次女江离抱着带给若英的衣物进入房间。

那年芰衣十六岁,江离十四。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