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所知道的周有光先生(3)

百年风度 作者:张昌华


近年来,他一直坚持为《群言》写卷首语,而且都是一些尖锐话题。为民族的振兴,国家的强盛,有光先生以史为鉴,发表一些令世人警悚的卓见。关于《苏联历史札记——成功的记录和失败的教训》,当此文投给某刊后,编辑说“这篇文章我们不敢登”。周先生问:“为什么不敢登呢?这都是公开的苏联的材料嘛。”编辑说:“你把它结合起来就变成集束手榴弹。”周先生曾对我说,他是看了十六七种中外文资料后写的,他据史料把苏联历届领导人排排队,研究他们的执政和下台情况:结果不是死了下台,就是政变被撵下台。这就说明国家领导人终身制有问题……周老曾将此文打印稿惠我提意见。我发现他老人家十分睿智,他只列历史事实,让白纸黑字说话,不作任何评论。大概所云都是有案可稽的,这篇文章最后还是发表了,引起学术界极大的关注和兴趣。有光先生近年的系列文章,让我们感受到一位世纪老人对时事的关怀和感悟。他那从容、淡定的文字中,充溢着一个炎黄子孙的“历史进退,匹夫有责”的使命感。

周有光八十岁后,连出三本书,影响最大的当属《百岁新稿》。他在自序中说:“希望《百岁新稿》不是最后一本书。”他的希望变成了现实。

“老骥伏枥”,2010年他以一百零五岁高龄出版了新著《朝闻道集》。(“朝闻道,夕死可矣。”孔子语)这在中国出版史上绝对是前无古人的。他引述大量的中外史料,以“俯瞰全球的文化视野,百科全书式的知识背景,语言大师的清通文字,历史老人的清明睿智,现代公民的社会关怀,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丁东),冲到当代思想文化的最前沿,提出一系列令人警醒思考的话题:美国如何长盛不衰?苏联为什么会解体?东西方文明是否可融合?以及“大同理想”和“小康现实”等等。这是一本说真话的书。有人评论,他与巴金一样,是位敢说真话的人。

在我与周有光先生的过从中,他的博学、他的慈蔼、他的幽默我感受甚多,其例不胜枚举;而我感受最深的是他的谦逊。他对我说:“我是(文字)专业工作者,一向生活在专业井底,抬头只见月亮那么大的一盘天。离开专业之后,发现井外还有一个无边无际的知识海洋。我在其中是文盲,我要赶快自我扫盲。”(2009年4月14日致笔者函)他思想前卫,行为也时髦。他用电脑写作时,我尚不知电脑为何物。说来脸红,四通打字机我是在他家第一次见到的。他曾把《人类文化的结构形式》、《后资本主义的曙光》和《苏联历史札记》寄给我“指正”,征求小字辈们的意见。信中他自谦“我,铜臭(学经济,笔者)不知文学,老来补读史书,乱写杂文,消磨余年。”(2003年9月10日致笔者函)他自称时下是“无业游民”,还谦言他为《群言》写的卷首语是“胡说八道”。我印象极深的是最初我邀他加盟“双叶丛书”时,他说:“我和内子张允和都不是文学家,也不是名人。我的文章不是文学作品,张允和的文章是随便写写的散文,列入‘双叶丛书’恐怕很不相称。”(1997年10月15日致笔者函)后来还是我请他干孙女曾蔷帮忙,强行拽过来的。老人十分善解人意,一事当前,喜为他人着想。《昆曲日记》屡屡遭挫,他写信安慰我“退稿是常事,不影响感情”(2002年9月20日致笔者函)。他是一个有骨气的文人,为《昆曲日记》出版的困境,我想走偏锋,打通关节后,我请允和先生给某人写一信说明介绍该书情况,希望得到关注之类的话,有光先生说此举“万万不可”,“宁可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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