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历经官场惊险

隋文帝杨坚传 作者:杨秀 著


1.兴周代魏

乱世的时局总是变化不定,在杨坚尚未进入官场,时局已经发生了剧变。

547年,东魏权臣高欢死去,26岁的长子高澄继承相位,操纵东魏,统摄军国大事。高澄的文韬武略不亚于高欢,但是有一个人不服,此人就是身为司徒,时任河南大将军、大行台的侯景。侯景早有异志,只是碍于高欢的威信与实力,才不敢肆意妄为。高欢死后,侯景立即反叛,举河南十三州之地投降西魏。宇文泰大喜,接受侯景投降,却又对侯景存有戒心,他一面分派大军接收侯景的地盘,一面示意侯景交出军队,入朝长安。此时,高澄已派出大军征讨,侯景见宇文泰对自己存有戒心,担心腹背受敌,遂以河南十三州之地转投梁朝,被梁武帝封为“河南王”。

高澄挥师打败梁朝和侯景大军,继而又连败西魏大军,擒西魏名将裴宽、王思政等人。

一番外树军威、内修政理之后,高澄彻底控制了东魏朝局。与此同时,文武双全的东魏孝静帝元善见也想亲政。此时的他已经二十三岁,认为高欢死后,该由自己署理朝政,但高澄不同意,两人的矛盾急剧恶化。高澄决定废掉孝静帝,自立为帝。

正当高澄正醉心于君临天下之时,一个偶然事件发生了,他家的厨师兰京不堪忍受他的歧视,借进食之机行刺,杀死了他。

得知高澄被杀,孝静帝兴奋异常,心想自己亲政的时机到了。但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高澄的弟弟高洋就站出来指挥部众诛杀了兰京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东魏局势!

武定八年(550年),在高洋的授意下,群臣上表要求孝静帝禅位给高洋。各地藩将也积极示威配合。孝静帝见大势已去,不得不于这年五月下诏禅位高洋。

21岁的高洋穿上龙袍,坐上龙椅,君临天下,改国号为“齐”,年号天保,史称“北齐”。

高洋篡位的消息传到西魏,西魏丞相宇文泰欣喜若狂,一则他所掌控的西魏皇帝成了唯一的正统,可以“携天子以令诸侯”,打着光复魏朝的旗号,号令所有的反齐势力;二则,他以前最忌惮高欢,高欢死后,高澄又让他噩梦连连,如今这两个强人都死了,高洋乳臭未干,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宇文泰认为高洋虽然抢夺了东魏皇帝的龙椅,但肯定驾驭不了朝局,他决定挥师东进,让高洋明白什么叫“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高洋很快就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使他明白了什么叫“拳怕少壮,棍打老狼”。

宇文泰率领西魏大军浩浩荡荡,直抵建州(今山西绛县),大有一举踏平齐国之势。

高洋没有摆出拒敌于国门之外的阵势,他充分展示自己的黑色幽默,为宇文泰表演了别开生面的战争娱乐节目。他一声令下,六州鲜卑很快纠合在一起,搞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军事演习。

一时间,鼓乐喧天,漫山遍野,北齐将士齐声高呼:大齐皇帝特备下美酒佳肴,恭候宇文丞相前来做客!

千人喊,万人呼,山谷回响,此起彼伏,既震撼,又强烈。

面对如此场景,宇文泰惊呼:“高欢并没有死啊!”言下之意,高洋的能耐不在高欢之下。

宇文泰随即下令退军,打消了东进念头。他心里明白,凭西魏的力量根本奈何不了北齐,必须励精图治,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六年后,也就是公元556年,即杨坚进入官场的第三年,宇文泰病逝于巡行郡县的途中。

临终前,宇文泰仿效刘备白帝城托孤,将后事托付给中山公宇文护,希望他好好辅佐嫡长子宇文觉。事实证明,宇文泰一辈子以善于用人著称,但这一次临终托孤,却所托非人,为儿子们的劫难埋下了祸根。

宇文护何许人也?他是宇文泰的长兄宇文颢的幼子。

据史书记载,宇文护年少时为人端庄正直,气度不凡,志向远大,深得祖父宇文肱喜爱。在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凡是特别受祖父喜欢的孙子往往有过人之处,宇文护也不例外。遗憾的是,在他11岁那年,父亲死去,他不得不跟着追随葛荣造反的叔父们,在颠沛流离的战乱中生活。葛荣失败后,宇文护迁居晋阳(今山西太原)。后来宇文泰挥师入关,雄踞关陇,担任关西大都督,17岁的宇文护前往投奔。当时,宇文泰的儿子们还小,家事繁杂,宇文泰就让宇文护替他管理家务。宇文护管家很有一套,既不施威,也不吆喝,三下五除二就把偌大的关西大都督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宇文泰赏识,说“这个孩子的志向和气度很像我”,对他的钟爱可见一斑。

随后,宇文护跟随宇文泰东征西讨,屡立战功,被封为中山公,升大将军,成为宇文家族中的实力派人物。

虽然宇文泰麾下英才汇聚,忠勇智能之士不乏其人,但在家事问题上,他认为还是自家人可靠,因此,宇文护顺理成章地成了宇文家族的代理人。

宇文泰死时,嫡长子宇文觉才15岁,他承袭了宇文泰生前的一切爵位,但是,要让一个15岁的孩子统摄军国大事,确实有些勉为其难,必须要有宇文护这样的能人辅佐。

朝中一些有资历的大臣对此并不服气,处处给宇文护使绊子。好在宇文护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他赶紧找到大司寇于谨,向他求助。于谨是八大柱国之一,宇文泰在位时也很敬重他,在朝中素有威望,宇文护也一直视他为长辈,非常敬重。于谨答应帮忙,他带头服从宇文护,见于谨如此,那些不服气的大臣也只好勉强服从。

宇文护确实很能干,他安抚百官,稳定朝政,西魏王朝很快度过了困难期。

不过,权力是个可怕的东西,一旦接触它,很少有人不会产生野心。宇文护不是周公,也不是诸葛亮,他没有“甘为孺子牛”的精神,不愿一辈子为别人做嫁衣裳。渐渐地,他把辅政的重心从稳定局势转到了大肆揽权。随着朝野人心的安定,宇文护开始越俎代庖,根本不在乎宇文觉的感受,很多事情不同他商量,就直接按自己的意愿做决定,他成了西魏王朝的实际当家人。

此时,宇文护看不顺眼的是西魏皇帝拓跋廓。只要西魏皇帝在位一天,那些对他不服气的人就可以凭忠于西魏王朝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和他分庭抗礼,尤其是那些资历和战功都在他之上的大柱国、大将军们。

宇文护认为,既然高洋可以一脚把东魏皇帝踢开,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呢?当然,宇文护心里也很明白,他只能一脚踢开西魏皇帝,却不能自己做皇帝。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只要能保证自己比皇帝还皇帝,又何必在意那顶冠冕呢?他的叔父宇文泰不就是这样的吗?他决定把自己手中控制的那个傀儡兄弟变成皇帝。

打定主意后,他打出了一张死人牌,派人去对西魏皇帝拓跋廓说宇文泰生前是如何有功于魏朝。如今上天感德,四海归心,臣民都归心于宇文家族,魏帝理当顺从天意民心,报答宇文周公,禅位给宇文周公之子宇文觉。

拓跋廓虽然曾与杨忠、达奚武、李远等人并为西魏府兵十二大将军,但这是为了照顾他的皇族身份而给予的军阶,不像杨忠等人是从战场中闯出来的,他其实是个软蛋,是稀里糊涂地被宇文泰扶上帝位的。即位以来,他啥事不管,也不敢管,于是啥事也没干,唯一的任务就是修理妃子和宫女们,成天寻欢作乐!如今宇文护要他“禅让”,他哪敢说半个“不”字,唯一能做的是战战兢兢地“遵命”。

于是,在隆重的“禅让”仪式中,宇文觉登上了帝位。改国号为“周”,史称“北周”。

此时杨坚刚满16岁,结婚不到一年。虽然生活在战乱岁月的人心理都趋于早熟,但面对突如其来的改朝换代,他一时还是难以适应。以前和他尔汝相称的那位同学现在一下子坐上了龙椅,接受百官朝拜,这令他羡慕。他知道,他们之间不能再以朋友相处,以后见了面,他得下跪请安!这让他感到很不自然,不过,一切的不自然他都要变成自然,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他必须加快角色转变,努力适应环境。

杨坚虽不爱读书,但几年的官场生涯使他学会了善于思考,但再怎么思考,有些事他还是弄不明白。比如宇文泰在世时,势倾朝野,比皇帝还皇帝,尚且不敢取西魏皇帝而代之,宇文觉一个少年人,手里并无实权,怎么可能做成他父亲都不敢做的事情呢?况且历来都是权臣逼弱主禅位,比如曹丕逼汉献帝,刘裕逼晋恭帝等等。拓跋廓虽是弱主,但宇文觉也不是权臣,他根本没有能力去夺取皇位。杨坚隐隐感觉这场政变的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操纵,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今后自己也要利用这股力量……

当然,做了皇帝的宇文觉是要展示皇恩浩荡的,在追封祖宗之余,自然要大封群臣。文武百官都加官进爵,享受改朝换代的好处。

杨坚被升为骠骑大将军,加授开府。骠骑大将军虽是武职中的散官,级别却很高,属从一品,仅次于大将军。至于开府那就更荣耀了,一般只有三公或相当于三公级别的人才能开府。所谓开府,就是建立府署,自选僚属,为自己配备“办公室主任”或“秘书长”之类的。能够建立府署并自选僚属的人,绝对是这个国家举足轻重的人。

不可否认,宇文觉是在宇文护的操控下登上皇位的,宇文护也视他为傀儡,但是,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做傀儡呢?何况是人小志大的宇文觉。虽然他才十五岁,但是,他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耳闻目濡,也学到了不少政治权谋,宇文泰也没有少花心思培养他。所谓虎父无犬子,当了皇帝的宇文觉自然想像父亲那样一言九鼎,集中权力,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他整天忙着祭祀天地祖先、土神谷神;接见各位大臣,按级别给予赏赐;诏命举荐贤能之士,昭雪冤枉受罚之人,表彰孝义贞节之人,关心鳏寡孤穷之人,优待80岁以上的老人;册立皇后;大封群臣:封太师李弼为赵国公,太傅赵贵为楚国公,太保独孤信为卫国公,大司寇于谨为燕国公,大司空侯莫陈崇为梁国公,大司马、中山公宇文护为晋国公,食邑各1万户。

宇文觉的用意很明显——起用元老派,抑制宇文护!

2.岳父遭难

北周建立后,宇文护以大司马、晋国公的身份辅佐朝政,控制了北周的军政大权。

权力是个极具诱惑的东西,它能让一个人的野心急剧膨胀。宇文护大权在握,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什么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用句通俗的话讲,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根本不把宇文觉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他认为,在宇文家族,他是老大,凡事应由他说了算。

这让宇文觉感到很不舒服!血气方刚的宇文觉认为,我既然是皇帝,就要像模像样地做皇帝。

宇文护独断专行,不仅扫了宇文觉的面子,损了他的尊严,而且促使宇文觉认为,要想成为北周帝国名副其实的当家人,必须搬掉宇文护这块绊脚石。

如何才能搬掉这块绊脚石呢?他苦苦寻思着对策。

在宇文觉想要对付宇文护时,朝中另一股反对宇文护的力量已经形成。这就是那帮元老派重臣。

前面说过,宇文护之所以能够成为辅政大臣,固然是因为他处事干练、能力出众,但主要还得力于他是宇文泰的亲侄子,宇文泰认为自家人比外人可靠。但是,这样的人事安排还是会留下隐患。因为,宇文集团的成员很杂,真正为宇文家族立下汗马功劳,使宇文家族异军突起的是那些外姓人,比如独孤信、赵贵、达奚武、李远、杨忠、裴宽等人,这些人无论功劳和资历,都是宇文护望尘莫及的。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宇文护辅政,他们心里很是不服:你算老几?老子当年纵横疆场、攻城略地时,你还乳臭未干。

宇文护刚开始辅政时,行为倒还不怎么嚣张,做事也有板有眼,加上有柱国大将军于谨居中调停,元老重臣们倒也勉强接受了他。废魏建周以后,宇文护根基已固,行事就开始飞扬跋扈起来,既不把少年皇帝放在眼里时,更不给元老重臣好脸色看。这就激起了元老重臣的普遍反感,其中,最不服气的是赵贵。

赵贵,字元贵,天水南安人,从小聪慧过人,为人很有气节。年轻时跟随贺拔岳平定关中,出谋划策,深受器重。后来,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杀害,贺氏部将属吏各自逃散,唯有赵贵不畏凶险,只身前往侯莫陈悦处为贺拔岳收葬,随后又与寇洛等人纠集部众,逃往平凉,抗拒侯莫陈悦,迎接宇文泰入关。宇文泰坐上了关西大都督的交椅,雄踞关陇,宇文家族由此走上发迹道路。

此后,赵贵跟随宇文泰四处征讨,功勋卓著,深得宇文泰倚重。宇文泰仿《周礼》重建六官,赵贵被任命为太保、大宗伯、南阳郡公,一直处于宇文集团的权力核心。宇文觉登基后,赵贵升太傅、大冢宰,晋封楚国公,食邑一万户。

可见,论功勋,论资历,赵贵远在宇文护之上;论地位,在西魏时期,他与宇文泰同为八大柱国,平起平坐,如今却要听从宇文护使唤,不服是在所难免的。更重要的是,赵贵为人颇重气节,他敬重宇文泰,自然敬重宇文泰的合法接班人。但宇文护极不尊重那个接班人,处处专权,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大失君臣体统。于是,赵贵由不服变成了不平,由不平变成了无法容忍。他决定“清君侧”,除掉宇文护这个飞扬跋扈的家伙。

但是,要除掉宇文护谈何容易!单靠赵贵一个人的力量,显然无法完成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他决定找独孤信帮忙。

独孤信也是位很讲义气的人,这些年他与赵贵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交情深厚。宇文护当权,他也是被冷落的对象。两人一拍即合:除掉宇文护,让宇文觉亲政。

但是,到了约定的那一天,独孤信却反悔了。

独孤信为什么会反悔呢?因为,冷静地想,他是最不应该掺和这事的人。为什么这么说呢?这事说来话长。

独孤信与宇文泰是同乡,两人都世居武川,宇文泰的发迹主要是依靠武川势力集团。独孤信当年拥护孝武帝西入长安,投奔宇文泰,固然是因为他看不惯高欢,也与宇文泰跟他是同乡有关。

独孤信是位风度弘雅之士,在宇文氏集团,无论长相、人品、能力、功勋,他都深孚众望,在武川集团能一呼百应,大家都服他。这让宇文泰很是忌惮,暗中处处防备。独孤信觉察到宇文泰的猜忌后,便主动避嫌,上书说自己身居陇右已久,请求离开军队,回朝任职,宇文泰假意不许。适逢东魏使者传话,说独孤信母亲亡故(注,独孤信当年追随孝武帝西入长安,系只身前往,妻儿老小全都被扣在了东魏,足见独孤信是位忠义之士),独孤信再次上书,请求回朝。宇文泰顺水推舟,装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让独孤信发丧行服,并追赠其父独孤库者为司空公、母亲费连氏为常山郡君,以表达自己对独孤信的愧疚。大统十六年(公元550年)又封独孤信为尚书令,不久又拜他为大司马,位居三公。

但是,这一切并不意味着宇文泰不再猜忌独孤信,之所以会继续猜忌,不是因为他们的关系不够铁,而是因为太亲太近。

独孤信与宇文泰是儿女亲家,他的长女嫁给了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

宇文泰长年征战,署理内政外交,身体渐渐大不如前,到了该考虑后事的时候。此时,北齐已取代东魏五年多了。西魏已到了恭帝时代,恭帝拓跋廓没有东魏孝静帝那样的血性和能耐,甘心做宇文泰的傀儡,西魏已经名存实亡。宇文泰虽然没有废帝自立的意思,但他必须要考虑宇文家族的未来命运,立嗣问题被提上议事日程。

但是,立谁为世子呢?

宇文泰拿不定主意。之所以拿不定主意,就是因为有独孤信在。

宇文泰的长子是宇文毓,此时已经二十二岁,在战火的历练中长大成人、功勋卓著,况且又是独孤信的女婿;有独孤信支持,立他为嗣,足以掌控宇文家族的命运和前途。但是,宇文毓是长子却不是嫡子,因为,他的母亲姚夫人不是正妻。

真正的嫡长子是宇文觉,他是宇文泰的正配夫人冯翊公主所生。冯翊公主是北魏广平王元怀之女、孝武帝元修之妹。也就是说,宇文觉身上有皇室血统,根正苗红。以崇尚“周礼”自居的宇文泰当然想立嫡长子。

但是,立嫡长子又如何处置庶长子呢?庶长子的身后有独孤信做靠山,论实力,远在嫡长子之上。宇文泰很犯难!

一番冥思苦想之后,宇文泰终于想出一计,导演出一幕绝妙好戏。

恭帝三年(公元556年)三月,宇文泰召集公卿大臣商讨立嗣之事。他装着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按照古制,我想立嫡长子觉为嗣,但又怕大司马独孤公多心。你们议一议,我到底该怎么办?”众人面面相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毕竟独孤信乃朝中元老,威望极高,谁也不好意思跟他过不去。大家都保持沉默,大殿寂然无声。

突然,尚书左仆射李远按剑在手,挺身而出,义正辞严地说:“立嗣以嫡不以长,此乃古往今来的定制。略阳公觉身为嫡长子,立他为嗣理所当然,周公何须多虑!若担心独孤信不从,请让在下先斩了他!”话音刚落,遂拔刀出鞘,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群臣惊惧,不知所措。宇文泰赶忙起身阻止,故作发怒状说:“将军休得无礼!有话好好说,大家一起议事,何至于此!”独孤信是多么精明的人,见此情景,心知这一切都是事先策划好了的,再不识时务,就只有等身首异处了,赶紧说:“略阳公觉理当为嗣,我无异议!”李远这才收起剑来。

独孤信都同意了,谁还敢不从?就这样,宇文觉被立为世子。

事后,李远向独孤信致歉说:“只因事关重大,李某才有如此冒犯之举,务请独孤公恕罪。”独孤信虽然心里不爽,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淡淡地说了句:“今日之事全赖李公!”

回到家里,独孤信忧愤交加,叹道:我抛家为国,数十年征战沙场,治理地方,为宇文氏竭忠尽智,处处避嫌,如今仍遭他猜忌、排挤,真是前景难料呀!

正因为如此,他才认为他是最不该掺和宇文家族内部事务的人。既然这样,那当初他为什么要答应赵贵呢?

一则,当年他也是和宇文泰平起平坐的人,现在宇文护专横跋扈,凌驾于他之上,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他心里也难免愤愤不平;二则是因为他与赵贵的交情不错,几十年的老战友,人家有求于自己,当然该两肋插刀,何况宇文护那厮太不像话,活该收拾!

这事儿若是当时拍了板,马上就动手,也许大家就干了。可是,偏偏约定时间等了好几天。在等待的日子里,独孤信免不了要静下心来想:到底该不该干?这毕竟是一场政变,况且,这事事先没有通知宇文觉。在皇帝不知情的情况下,诛杀辅政大臣,皇帝会怎么想?想到这里,他透骨心凉,一年前宇文泰立嗣的那一幕惊现在眼前。他并没有说什么,可宇文泰那么一整,弄得地球人都认为是他存心要立宇文毓为嗣。现在皇帝不知情,诛杀了宇文护,那人们会不会认为他是为了取代宇文护,然后废掉宇文觉,立自己的女婿宇文毓呢?如此来,他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想到这里,他决定不参与这事。

他不参与,赵贵就势孤力单了。为了不让赵贵犯险,他便劝赵贵说时机尚未成熟,先不要鲁莽行事。但赵贵一意孤行:你不干,我一个人照常要干!

独孤信无法阻止赵贵,却也没有去告发赵贵,他恪守着做人的底线。正因为如此,他把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独孤信不告发,不等于其他人不告发。这件事很快被骠骑大将军宇文盛探知。需要提醒大家的是,此时有两个宇文盛,一个是宇文泰之子、越王宇文盛;一个是时任骠骑大将军的宇文盛。骠骑大将军的宇文盛与宇文泰非亲非故,也许几百年前才是一家人。

那么,宇文盛为什么要告发赵贵呢?

很简单,宇文护是执政大臣,势倾朝野,嫉妒他的人很多,巴结他的人更多,何况告密这种事很容易立功,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比在战场上厮杀划算得多。宇文盛探知赵贵等人的密谋后,匆匆跑去向宇文护告密。

宇文护闻讯大惊,很快又镇定下来。一番盘算之后,决定将计就计。

赵贵尚蒙在鼓里,依旧如往常一样上朝,正思忖着在上朝时如何见机行事,收拾宇文护。他刚走上朝堂,一帮人就涌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拿下。接着,宇文护大声宣告:赵贵等人谋反,我等奉旨捉拿反贼。

此时,赵贵才如梦初醒,但已经来不及了,他除了破口大骂宇文护奸贼以外,只好自认晦气。

根据《大周律》,没有得到皇帝的许可,擅自图谋杀害执政大臣的行为以谋反罪论处。宇文觉对赵贵等人的行动并不知情,就算知情,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说不知情。否则,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他准了宇文护的奏,给赵贵等人定上了谋反的罪名!

不过,宇文觉在处理此事时,还是留了个心眼,他引经据典,抬出《尚书》大义,“奖励美德,及于后世;惩罚恶行,止于其身”,冠冕堂皇地缩小了打击范围:对赵贵、万俟几通、叱奴兴、王龙仁等人,治罪只限一家,对长孙僧衍治罪只限一房,其余人不问。没有株连九族!

独孤信的处境就尴尬了,虽然他可以说自己没有参与行动,可是谁能替他证明呢?就算你真的没有参与行动,那你是也知情不报,同样脱不了干系;再加上他和宇文毓的关系,联想到先前的立嗣事件,使宇文觉认为他知情不报,是别有所图。而宇文护本就对元老派不满,巴不得他们全都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于是,无论在宇文觉还是宇文护眼里,独孤信都成了不可饶恕的人。

但是,独孤信的名望太高,当年,他随孝武帝入关投奔宇文泰,冒着全家被高欢诛杀的危险,一家老小全被高欢扣下,此举是不折不扣的舍家为国。要杀这么一个人,是难堵天下悠悠之口的。

于是,宇文护让宇文觉免去了独孤信的官爵。

宇文盛因为举报有功,被晋升为大将军,进爵忠城郡公,迁为泾州都督。

被免职不是独孤信的最终结局,那只是宇文护的权宜之计。宇文护是不会让他善终的,且不说他与赵贵曾密谋,就凭他知情不报,就足以说明他对自己心存不满,这样的人当然不能留在世上。

更重要的是,独孤信不同于赵贵,如果说赵贵在朝中资历最老,那么独孤信在朝中就是实力最强、背景最深,裙带关系最广,并且同样是资深的元老重臣。

在西魏时期的八大柱国大将军中,宇文泰总领百官,统摄军国大事;广陵王元欣,是皇室成员,他的职位只具有象征意味。真正在外统领军队的是其他六个柱国大将军:陇西郡开国公李虎、赵郡开国公李弼、河内郡开国公独孤信、南阳郡开国公赵贵、常山郡开国公于谨、彭城郡开国公侯莫陈崇。他们地位显赫,荣耀无比,属于西魏贵族中的豪门。他们手握重兵,功勋卓著,是西魏王朝抵御外敌的主力。

六大柱国大将军又各自督率两名大将军,统称西魏府兵十二大将军,杨坚的父亲杨忠就是十二大将军之一。十二大将军与各自统领他们的柱国大将军出生入死,关系非同一般,堪称生死患难之交。

宇文护诛杀赵贵全家,已经引起赵贵手下两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不满,如果再杀独孤信全家,势必会引起独孤信手下两个大将军的愤怒。引起的连锁反应远不止这些,我们只要看一看独孤信的裙带关系,就会明白,有多少人会为他两肋插刀:

独孤信的长女为宇文泰庶长子宇文毓的妻子,即后来的明敬皇后,宇文毓当时的身份是大将军、宁都公、柱国;

四女儿是柱国大将军李虎的儿媳,即李昺的老婆,唐高祖李渊的母亲;

七女儿是大将军杨忠的儿媳,即杨坚的妻子;

……

亲家、女婿都手握重兵,十二大将军中,明里就有六个是同情并支持独孤信的,何况那些未表明态度的大将军,比如达奚武、豆卢宁、王雄等人与独孤信的交情都不一般。

不仅如此,独孤信坐镇陇右近十年,治绩斐然,深得民心。

陇右是西魏、北周的大后方,各民族杂居于此,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是典型的是非之地,自北魏以来的一百多年里,这里乱得一塌糊涂,历任刺史均无法改变这种状况。大统四年,独孤信任陇右十一州大都督、秦州刺史。他刑德并施,恩威并举,铁面无私,以快刀斩乱麻办理陈年积案,打击不法豪强,收拢民心,“示以礼教,勤以农桑”。几年下来,府库充实、百姓富足,各地流民闻讯,纷纷举家投附,民户剧增,独孤信名声大噪,百姓无不感念。

对于这样一个具有军心民望、又对自己不满的人,宇文护当然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

但是,如何既让独孤信死,又不惹火烧身呢?宇文护决定从宇文觉身上做文章。

由于赵贵等人的行动没有知会宇文觉,他们的矛头到底指向谁,宇文觉也是一头雾水。宇文护借此大做文章,说赵贵等人的矛头是指向朝廷,他们的后台是独孤信。独孤信之所以不出面,是假意避嫌,一旦事成,他就会抬出自己的女婿取代陛下。先前太祖立陛下为嗣时之所以长久犹豫不决,就是因为独孤信从中作梗,试图让太祖立宇文毓为嗣,幸亏李远将军仗义执言,才使局势得以挽回。如今赵贵等人虽已伏诛,陛下对独孤信网开一面,但独孤信不但不感念陛下的盛德,反而心生怨恨,终日耿耿于怀。如此居心叵测之人若不早除,必将成为大周后患。

宇文觉虽对宇文护的话半信半疑,但毕竟还是太年轻,哪里经得起宇文护的这番离间。于是,宇文觉御赐毒酒,下诏赐独孤信在家中自尽。一代名将就这样悲赴九泉,时年五十五岁。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独孤信之死,也殃及杨家!

杨忠与独孤信既是患难之交,又是儿女亲家,在宇文护眼里,是地地道道的独孤信一党,受猜忌也是必然的。而杨坚作为独孤信的女婿,更不讨宇文护的喜欢,他在官场上顺风顺水的时代结束了,前进的道路上布满了荆棘。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经历了独孤信事件后,杨坚体验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变得成熟老练起来。他一面安慰自己的妻子,一面低调做人,审时度势,以适应险象丛生的官场环境。

当然,宇文护是权臣,却不是疯子,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四处树敌的。对于杨忠,他一方面猜忌,另一方面为了修复与上层军功贵族的关系,也不断笼络杨忠,为其提供建功立业的机会。杨忠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立功的人,在对北齐的战争中,立下了大功,攻下齐国军事重镇二十余个,被升任为柱国大将军。

3.扈臣政变

赵贵和独孤信等人死后,宇文护深信朝中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对他说半个“不”字,北周帝国进入了他的时代,一切都该由他说了算。

皇帝宇文觉活脱脱地成了一个摆设。

宇文觉开始静下心来寻思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渐渐地,他觉得处死赵贵和独孤信是宇文护精心设下的圈套,而自己则充当了宇文护的炮手,心里很是懊悔。如今朝中的格局已经被彻底打破,以前有赵贵、独孤信等元老重臣在,尚可在一定程度上制衡宇文护,现在这些人死了,宇文护可以一手遮天了。想到这些,宇文觉感到彻骨生寒,仿佛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他郁闷极了,烦躁极了!

他想摆脱眼前的处境,却又深感势孤力单,无能为力。

一帮对宇文护不满的大臣看出了这个少年皇帝的心思。他们认为,既然宇文护可以借皇帝的名义除掉赵贵、独孤信等人,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联合小皇帝除掉宇文护呢?何况小皇帝除掉宇文护的心思比谁都迫切。再说,再让宇文护这样飞扬跋扈下去,说不定哪天赵贵等人的下场就会落到自己身上。有这种想法的人以司会李植、军司马孙恒为代表。

李植是柱国大将军李远的儿子。当然,北周的柱国大将军不可与西魏时期的柱国大将军相提并论,权力小得多,多半是荣誉象征。不过,李远不是一般人,在西魏时期,他已经是十二大府兵将军,与杨忠、达奚武等人并驾齐驱。而且此人深得宇文泰赏识,当初立宇文觉为嗣,就是他配合宇文泰演的双簧,让独孤信下不了台,他是坚决支持宇文觉的人。父亲如此,作为儿子的李植自然会站在宇文觉一边。李植时任司会,所谓司会,就是天官(相当于后来的吏部尚书)的属官,主管财政经济及考察百官政绩。要知道负责考察百官的人多半有几分正直,像宇文护这种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人,是经不起李植考察的。李植对宇文护不满不难理解。

孙恒是军司马,军司马相当于隋唐时期的兵部侍郎,也就是现在的国防部副部长。宇文护统摄军国大事,孙恒没有少跟他打交道。孙恒是个很正直的人,对宇文护的一手遮天,欺君罔上,他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孙恒和李植的私交很好,经常在一起谈论时局,谈到宇文护时,彼此都耿耿于怀。既然都看不惯宇文护,受不了他那份气,何不除掉他?两人一拍即合。但是,要除掉宇文护仅靠两人的力量是不行的,于是他们又分头活动,秘密串联,得到了宫伯乙弗凤、贺拔提、元进等人的响应,几人共同谋划,结成反对宇文护的同盟。

鉴于赵贵等人的教训,李植心里很清楚,若不取得皇帝的支持,他们就出师无名。宇文护再怎么飞扬跋扈,也是宇文泰指定的辅政大臣,身份是合法的,没有皇帝的许可,擅自除掉辅政大臣,等于谋反。因此,皇帝的工作是必须要做的,至少要跟他通通气。

于是,李植就去见宇文觉,借机规劝说:“自赵贵死后,宇文护威势日隆,专权决断,不可一世,谋臣宿将都争相依附于他。依微臣看,再这样下去,宇文护将不会久居臣下,望陛下早作打算。”这话切中了宇文觉的痛处。

有人说,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就是做傀儡皇帝,他们整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充当权臣的影子和木偶,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却永远无法着地,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人家一脚踹开。

宇文觉是不折不扣的傀儡皇帝,而且是个很特别的傀儡皇帝。首先,他是个篡夺者,扮演的是改朝换代的角色。一般地说,篡夺者都是比较强势的人,要么是奸雄,要么是权臣,他啥都不是。他的处境很尴尬,作为篡夺者,西魏王朝的遗老遗少们个个恨他;作为傀儡皇帝,大周的权臣在背后操纵他;作为没有实力的皇帝,一些有实力的大臣又在纷纷利用他……皇帝做到这个份上,真是窝囊到了极点!

听了李植的话,宇文觉虽然保持了帝王的矜持,笑而不语,但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动心。

站在一旁的乙弗凤趁热打铁说:“李植、孙恒忠心耿耿,先皇(即宇文泰)在世时对两人非常信任,委以重任。两人思及先皇恩德,意欲报答陛下,陛下切莫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忠心。现在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互相扶持,何愁大事不成?况且宇文护常口称仿效当年周公辅佐成王的故事辅佐陛下。微臣听说周公辅佐成王时,恪守为臣之道,对成王十分尊重,代替成王处理朝政七年后,便还政于成王。陛下试想,以宇文护今日之修为,七年后会还政于陛下吗?臣等恳请陛下不要犹豫,以免坐失良机。”

如果说李植的那番话触及了宇文觉的痛处,乙弗凤这番话简直就是在伤口上撒盐,是火上浇油,血气方刚的宇文觉要是再能忍,那他就是毫无血性之人了!他“啪”地一掌击在几案上,愤愤地说:“此贼不除,朕一日不得安宁!”

行动目标决定了,接下来就是制定行动策略。

要除掉宇文护不容易,宇文觉手里并没有军队,连禁军也掌握在宇文护手里。

但李植还是想出了办法,他献计说:“陛下青春年少,正是学文习武的黄金年龄,何不召集一些有资质的少年到宫内陪您练武,借此锻炼出一批忠于陛下的年轻高手。一旦时机成熟,便趁宇文护进宫晋见之机,将他一举拿下,宣布其罪状,将其绳之以法呢?”

宇文觉认为此计甚好,说干就干。他招集了一批武士,在皇家花园习练武艺,甚是投入。对此,《周书·晋荡公宇文护传》有这样的记载:“数将武士于后园讲习,为执缚之势。”,即多次率武士在后花园讲习传授武艺,习练擒拿捆缚的技巧。不知道后来康熙计除鳌拜,是不是从宇文觉这里学的,所不同的是,康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取得了成功。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事情接近成功,但是,在关键时刻却出现了漏子。

原来,这伙人怕势孤力单,打算继续扩大阵营,加强力量,便由李植去拉宫伯张光洛入伙。张光洛慷慨答应了,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样子,李植非常高兴,宇文觉更是兴奋不已,认为己方力量越来越强,胜利指日可待。殊不知,问题就出在张光洛身上。

我们不能说张光洛没有正义感,但是,杀人不是请客吃饭,是件很血腥的事情,何况要杀的人是宇文护。宇文护何许人也?凭赵贵和独孤信的实力,尚且不是他的对手,靠这帮没有实力的蛮干分子就能取宇文护的性命吗?若是不能成功,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张光洛越想越害怕,很快就改变了立场,决定出卖皇帝和那帮朋友,悄悄把这件事报告了宇文护。

出人意料的是,宇文护听到这一消息,并不震怒,他决定冷处理此事。

之所以要冷处理,并不是因为宇文护良心发现,与人为善。

在宇文护看来,诛杀死赵贵、逼死独孤信所带来的负面效应太大,上层军功贵族人心惶惶,现在是稳定人心的时候,不宜再生事端。况且,仅凭宇文觉和一帮少年人在一起讲习武艺,就说人家要对他下手,这个理由难以服众,谁都知道,鲜卑族是尚武的民族,讲习武艺是几百年来的传统。再说,宇文护也没有把这帮人放在眼里,这年头,手里没有军队,要想干大事是很难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亘古以来的真理。他认为只要把主谋李植、孙恒调离小皇帝身边,小皇帝就搞不出什么名堂了。说到底,在宇文护眼里,宇文觉只是个孩子。

就这样,李植被调出京城出任梁州刺史,孙恒出任潼州刺史,只字没提他们合伙谋划的事。在宇文护看来,事情是可以被扼杀于萌芽状态中的。

如果事情真的到此为止,大家也许会相安无事,偏偏宇文觉除掉宇文护的心思比谁都急切。可悲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内部已经出现了叛徒,认为宇文护将李植、孙恒调出京城,只是因为排挤打击旧臣,他哪里知道宇文护已经了解了他们的全部计划。

由于无知,所以无畏,宇文觉觉得自己的身边不能没有李植、孙恒等人,没过多久,他就准备把李植和孙恒召回长安。宇文护多次阻止,宇文觉不予理睬。

事实证明,年轻是要付出代价的,成就大事不可能光靠一腔热血和一意孤行。宇文觉恰恰犯了这一致命错误,他忘记了此时大周帝国的当家人是宇文护,而不是他,他不过是宇文护控制下的一枚棋子而已。

宇文觉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宇文护,两人在朝堂上发生了争执。

宇文护郑重劝谏:“陛下,李植、孙恒等人间离我们兄弟关系,将他们留在朝廷,必将祸乱朝政,引发党争。为大周天下计,恳请陛下不要召回他们!”

宇文觉却说:“李植等人是先皇信奉的重臣,说他们离间我们兄弟,不过是传闻而已。将他们贬出京城也好,可以警示一下百官,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朕还年轻,许多政事都要仰仗有经验的大臣,召回他们有何不可?”

宇文护又借势慷慨陈词:“天下最亲近的人,莫过于兄弟。如果兄弟之间有了矛盾都无法化解,与其他人就更难亲近。太祖(即宇文泰)因为陛下年轻,放心不下,临终时特地把后事托付给微臣。微臣既然肩负着国家的重任,就必须竭诚辅佐陛下。如果能使陛下亲理朝政,威加四海,则微臣虽死犹生。微臣只是担心陛下一旦将臣废黜,使小人得以逞其私欲,不但不利于陛下,还会危及国家社稷。微臣之所以勤勤恳恳、进逆耳之言,冒犯天威,只是不想辜负太祖临终嘱托,维护国家政权的长治久安。没想到陛下丝毫不体察微臣的赤胆忠心,忽然对微臣心生猜疑。况且微臣既已身为天子的兄长,又位居国家宰辅,位极人臣,荣耀之极,难道还能有其他想法吗?希望陛下能够明察微臣的良苦用心,不要被小人之言所迷惑。”宇文护说着说着,就痛哭流涕起来,久久不能平静。不管是表演也好,还是发自肺腑也好,这番话都说得合情合理,很有水平,软硬兼施,不露锋芒。

双方僵持不下,场面非常尴尬,群臣见状,纷纷跪下,恳请宇文觉以大局为重。

宇文觉最终放弃了召回李植等人的念头,但他与宇文护的关系也从此恶化。

乙弗凤等人非常不安,认为既已撕破脸皮,翻脸是必然的,再拖下去,对宇文觉会更加不利。他们加紧密谋,奏请宇文觉,准备约定日期,召集公爵进宫会宴,乘机除掉宇文护。

宇文觉同意了他们的建议。但张光洛再一次出卖了他们。

宇文护没想到宇文觉会一条路走到黑,双方再也无法和解,既然如此,那就摊牌吧!他立即召见贺兰祥、尉迟纲等亲信商议对策。此两人都是宇文泰的外甥,勇猛异常,尤其是那个贺兰祥,在西魏时期,就与杨忠、达奚武等人并列为十二大府兵将军,此时身为大司马,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长。论亲疏,两人既是宇文觉的表兄弟,又是宇文护的表兄弟,但他们与宇文觉没有多少交情,与宇文护却有相当长的共事经历;况且宇文护现在统摄军国大权,是北周帝国的实际当家人,他们坚定地站在了宇文护一边,主张废黜皇帝。

要废黜皇帝并不难,因为尉迟纲掌管禁军,负责宫廷戍卫。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除了废帝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既然部属们一致主张,宇文护自然不会辜负他们的一腔热情。

政变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宇文护命尉迟纲入宫召见乙弗凤等人议事。

可悲的是,乙弗凤等人还被蒙在鼓里,他们和那位少年皇帝至今不知道张光洛已经两次出卖了他们。宇文护是辅政大臣,召他们议事,他们不敢不去,尉迟纲是禁军统领,入宫传话也是理所当然。他们没有怀疑,跟着尉迟纲去了。

乙弗凤等人刚出宫门,就被尉迟纲等人抓了起来,押送到宇文护的府第。

宇文护乘机遣散宫廷护卫,派贺兰祥前去逼迫宇文觉退位。当贺兰祥等人出现在宇文觉面前时,宇文觉大呼左右将其拿下,但是,左右早已被尉迟纲遣散,无人应答,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大势已去,身陷危局。不过,在此时,他仍然体现了自己的矜持,独居内殿不出,令宫人持兵自守。

赖在内殿里不出来是不现实的,此时,大家已经不拿他当皇帝看,他再怎么矜持,也是枉然。贺兰祥将其押解出宫,幽禁在他原来做略阳公时的官邸里。

宇文护召集大臣,开始了又一轮痛哭流涕的表演:“先皇(宇文泰)出身平民,亲临战阵,开基立业,励精图治,历时三十余年,可惜寇贼未平,忽然离世。我是先皇的侄子,亲受先皇临终嘱托,光大王业。因为略阳公(宇文觉登基前的爵位)是先皇的嫡长子,我和诸位共同拥戴侍奉他,灭魏兴周,使他成为拥有四海的天下之主。但他登基以来,荒淫无度、亲近小人、猜忌骨肉、诛杀大臣名将。倘若他的图谋得逞,国家必将危亡,则我死后,有何面目见先皇于地下?今天,我宁愿对不起略阳公,也不敢有半点对不起国家。宁都公(即宇文毓,宇文泰的庶长子)年轻而有德操,仁慈孝悌,为天下人所仰慕。今天我想废去昏君,奉立明主,各位意见如何?”

宇文护的表演非常动情,也非常无耻,他把诛杀赵贵、独孤信的罪名全都推到了宇文觉身上。凡是有良知的大臣都看得出这种猫哭老鼠的游戏,不过,皇帝既然已被他幽禁,谁还能说什么呢?谁又有底气去和他争长较短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吧。大家一致回应道:“这是大人的家事,全凭大人处理。”

有了众人的回应,宇文护摆出一副顺从民意、替天行道的样子,大开杀戒,乙弗凤等人瞬间便成了刀下之鬼,随后宇文护又下令处死在外地的李植、孙恒,派人到岐州迎立宇文泰的庶长子宇文毓。宇文毓就这样当了皇帝,是为周明帝。

宇文觉就这样被废了,按历史的惯例,被废的皇帝命运比垃圾还不如。因为垃圾可以回收利用,而被废的皇帝结局基本只有一个:死路一条。

一个月后,宇文觉被毒死,葬于静陵!从兴周代魏到被毒杀,前后只做了九个月的皇帝。

他不是孬种,骨子里流淌着抗争的血液,是个有抱负的皇帝。只是他生不逢时,皇帝做得异常艰难,假使他的父亲能再活五六年,他就能从做皇帝之时起亲政,不会冒出宇文护这个权臣,也许他会成为一个有作为的皇帝。

不过,历史不能假设,宇文觉死了,他的时代结束了。历史还要继续!

总之,从兴周代魏到废黜宇文觉,北周帝国的政坛很不平静,宇文护以铁腕手法,除掉了朝中最有实力、最有影响的反对派,废黜了不听话的少年皇帝,手段很暴力。震慑了那些不服他的大臣,大周的天下继续属于宇文护时代。

十六七岁的杨坚,亲眼目睹了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剧变,也间接地受到牵连,内心受到震动,一次次受到煎熬。这必然促使他进一步意识到政治斗争的残酷和险恶,变得成熟、坚强,而他的人生考验也将接踵而来!

4.面相事件

宇文护虽然在权力角逐中取得了胜利,但他的内心并不痛快,因为他无形中得罪了很多人,尤其是赵贵、独孤信之死,使他和鲜卑军功贵族阶层的关系闹得很僵。虽然,这些人在他面前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愤怒埋藏在心底,但宇文护清楚,若让他们长久保持这样的对立情绪,迟早会弄出事端来。

冤家宜解不宜结。宇文护懂得这个道理,现在大权在握,格局已定,他认为该着手恢复与军功贵族的关系了。

迎立宇文毓为帝,是宇文护修复与鲜卑贵族阶层关系的重要一步。

宇文护之所以要立宇文毓为皇帝,主要有两点考虑。

首先,他认为宇文毓会对他感恩戴德,使他这辈子能够在辅政大臣的位子上寿终正寝。

我们知道,宇文毓是宇文泰的庶子,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是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可能有人会问,鲜卑族也那么嫡庶分明吗?是的。虽然早期的鲜卑族人不太讲究长幼有序,但是,自北魏孝文帝改革后,经过汉化的鲜卑族人学起汉人的规矩来,一点不比汉人差,何况宇文泰一生崇尚《周礼》,推崇西周的政治制度。西周的政治制度是最讲究等级的,其核心是嫡长子继承制,从周天子到各诸侯国王公、卿大夫、士,以至于普通百姓,嫡长子都是当之无愧的家业继承人,是各级祭祀的主持者。宇文泰所掌控下的西魏一切权力构架、官吏名称都是按周礼设置的,他本人也以周公自居,被封为周公;后来宇文觉代魏称帝,国号也称为周。因此,嫡长子继承制就成了北周王朝的祖制。即使宇文觉被废了,依秩序,也应该由嫡二子、嫡三子继承皇位,宇文泰有好几个嫡子,怎么也轮不到宇文毓来做皇帝。但是,宇文毓做上了,这是拜宇文护所赐。因此,宇文护认为,宇文毓没有理由不感恩戴德,没有理由不接受自己的控制,不会像宇文觉那样不知好歹。

其次,在宇文护看来,宇文毓可以作为他在军中的润滑剂。

宇文毓作为宇文泰的庶长子,出生在宇文泰处境最艰难的时期,早早地感悟了乱世,虽然才23岁,但已经有了好几年的征战生涯,身为大将军,大柱国,凭着袍泽之义,在军方说得上话,可以通过他去疏通宇文护与那些军功贵族的关系。事实上,宇文毓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且不说他本人在军中的地位,单看他的社会关系,就知道他能做到这一点。

宇文毓是柱国大将军独孤信的大女婿,是柱国大将军李虎之子李昺的连襟,又是大将军杨忠之子杨坚的连襟。换句话说,只要宇文毓愿意出面,宇文护与独孤信旧部的关系就能弥合,还可以拉拢李虎一派,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呢?宇文护废黜宇文觉时,指责他肆意诛杀功臣名将,把赵贵之死赖在了宇文觉身上,这等于是为赵贵平反,向赵贵的旧部示好,此举可以缓和与赵贵旧部的关系,只要宇文毓出面疏通,弥合与赵贵旧部的关系也不成问题。再加上宇文护、宇文毓各自在军界的人脉,宇文护相信自己与大部分军功贵族的关系都能理顺。这样,他就可以消除诛杀赵贵、独孤信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并藉此向那些曾对他不满的人宣布:我宇文护一直是很敬重你们的,诛杀赵贵、赐死独孤信,那是宇文觉的主意,与我无关;现在将宇文觉这个昏君已被废黜,明君继位,所有的误会都不复存在,大家可以齐心协力,共辅明君,共享富贵!

宇文护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只是事情并没有朝着他所有的预期发展。宇文毓虽然对他感恩戴德,也愿意帮他修复与军功贵族的关系,但并不愿接受他的摆布。之所以这么说,我们首先要弄清楚皇帝的概念。

什么是皇帝?皇帝就是君临天下的人,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臣民”,他是全天下的老大,一切要由他说了算,一言九鼎、金科玉律,主宰天下生杀大权。皇帝的旁边是容不得权臣存在的,除非这个皇帝是个孩子、需要权臣保驾。

宇文护不仅忽略了皇帝的概念,而且忽略了23岁的宇文毓不同于15岁的宇文觉,他是地地道道的成年人,有主见。有心机。讲方法。长期的庶子生涯使他学会了低调做人,他是从战火中走出来的,能征善战,有自己的军队。同时,他还是一个读书人,博览群书,有思想。有文采,在当时的北周帝国称得上是才子。换句话说,宇文毓文武兼资。胸有韬略,且善于处事,远非那个年少刚猛,莽撞有余、沉稳不足的宇文觉可比。宇文护要想让他接受自己的摆布,那是难上加难!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分享,但是,皇权是不能分享的!

宇文毓登基之初,对宇文护还是很尊重,他心里清楚,没有宇文护,他不会有今天。登基之初,他并未称帝,自称天王。

在处理与宇文护的关系上,他恪守着六字箴言:勤做事,不揽权!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所谓治国之道,以宽恕仁慈为本,即位不久,他就下诏将西魏时所有犯有轻罪或被牵连发配远方的人释放回家。

随后,他又宣布:自赵贵事件以来,所有受牵连而被没为官府奴婢者,全部释放;所有在战乱中被贼人掠去,或被迫从事贼人生涯的人,全部予以赦免,以期他们改邪从善。

……

这一系列措施,很快笼络了人心,朝局趋于稳定。宇文护与军功贵族的关系也得以修复,北周政局呈现现出一派齐心协力的景象。

此时,北齐是高洋当政,兵锋正盛,北周处于守势,宇文毓接受宇文护的主张,联合突厥共同对付北齐,稳定边防,并达到了这一目的。

宇文护见宇文毓行事中规中矩,北周帝国渐入佳境,在宇文毓登基一年零四个月,即559年正月上表归政。当然,这只是一种姿态,此时宇文护46岁,属于政治上的黄金年龄,要让他远离权力中心,他岂会心甘?但这个姿态他是必须要做的。从权谋上讲,此举可以达到几方面的目的:

其一,那些对他心存不满的人,认为他大权独揽,有篡国野心。现在,他摆出归政于君的姿态,可以堵世人悠悠之口,正告世人:我宇文护就是名副其实的周公,不是你们想像中的王莽;

其二,可以进一步缓和与军功贵族之间的关系。诸位,现在我归政了,这说明我先前所做的一切对事不对人,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不管你们是否理解,都没有理由忌恨我;

其三,可以借此投石问路,试探宇文毓对自己的态度,看他是不是真的跟自己站一条船上。

宇文毓是个明白人,对于宇文护的上表归政,他坚决不许,真诚挽留,说晋公(宇文护的封爵)就是咱们大周帝国的擎天柱,晋公若是归政,朕没有办法打理好国家。宇文毓越是挽留,宇文护越是摆出一副执意要归政的架势,弄得朝野上下都看不下去,纷纷要求宇文护辅政。宇文护坚决不许,他知道,宇文毓25岁了,再不去掉辅政大臣的身份,天下肯定会流言四起。一番你推我让之后,宇文毓答应亲政,但仍保留宇文护的军事大权,任命他为都督诸州军事总管。这个结果,是宇文护希望的,他接受了。

庶子出身的苦命人就是不一样,宇文毓亲政后,一心想做一位好皇帝。他提倡节俭,抚恤孤寡,带头不用丝绸锦绣雕刻之物;宽仁厚道,严禁官吏贪污、徇私舞弊,整顿吏治。一时风气肃然,国家井然有序。

他在北周帝国大兴文教,优待文人,延揽四方鸿儒,一时饱学之士云集,蔚为壮观。他还专门召集八十余名文人在麟趾殿校刊经史,博采众书,编成世谱五百卷,使长安成为当时天下的学术文化中心。

他为人宽容,君臣关系容洽。

对外,周军打退了吐谷浑的侵犯。

宇文毓威望与日俱增。同年八月,他去掉天王的称号,正式称帝,年号武成。

他决意大干一场,做个青史留名的好皇帝。

官场是个大污缸,登基之初,宇文毓就着手整顿吏治,但当时自己根基未稳,投鼠忌器,只是下了些皮毛工夫。虽然官吏们有所收敛,但风头一过,又开始张扬起来,乌烟瘴气弥漫。

宇文毓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革除了一大批不称职的官吏,同时任命了一大批德才兼备的新人。朝廷气象为之一变,百官们有事都去找皇帝,去宇文护那里请安的人少了。

宇文护很失落,也很恐慌。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多余人!

眼前的一切让宇文护无法容忍,可他也说不出什么。怎么办呢?他决定挑拨宇文毓与那些实力派大臣的关系。

很快,宇文护发现,杨坚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

客观地说,此时的杨坚虽然官阶高,但不是什么实力派人物。但是,他有一个很有实力、文韬武略出众的父亲。

自兴周代魏以来,大周帝国政局动荡,北齐趁火打劫,派兵屡犯大周边境。杨坚的父亲杨忠奉命出镇蒲阪,化解来自齐国的侵略攻势,继续发挥其善于抓住机会立功的特长。尤其是在迎接齐国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归降一役中,杨忠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是大周帝国的第一勇将,连那位从不服人的达奚武也心悦诚服地感叹道:“达奚自认为是天下健儿,今日见杨公如此神勇,服矣!”此役之后,杨忠被晋位为柱国大将军。宇文毓正式称帝后,又晋封随国公,食邑万户,别食竟陵县一千户,不久又被任命为御正中大夫。

杨忠俨然成了独孤信第二。

宇文毓对杨忠的器重,使宇文护很担心。虽然,他现在与杨忠的关系已经正常,但杨忠毕竟是独孤信的死党,而且这个人的人缘和口碑极好,手握重兵,一旦宇文毓拿独孤信之死做文章,君臣联手,自己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宇文护决定离间宇文毓和杨忠的关系,怎么离间呢?杨忠这人做事中规中矩,说他心生二心,刻意谋反那是不现实的。但这难不倒宇文护,因为杨忠有一个可以被他利用的儿子。

前面讲了,杨坚长相非凡,坊间有传言说是天子相。当然,宇文护一世枭雄,向来认定实力决定一切,是不会在意这种传言的。在他看来,杨坚除了长相与众不同外,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此时,他却认为这是一篇可以大做而特做的文章,因为,他深信有一个人一定在意坊间传言,忌讳杨坚那副长相。这个人就是宇文毓。

只要能促成宇文毓杀掉杨坚,不但会使杨忠和宇文毓反目成仇,而且还会让另一敏感人物李昺感到心寒,因为他与杨坚、宇文毓同为独孤信的女婿,彼此是连襟关系。当一个连襟杀了另一个连襟,必然会使剩下的那一个连襟彻骨生寒。李昺的父亲李虎是当朝太尉、柱国大将军、大都督、左仆射、陇西郡开国公,掌握着北周帝国一个很强大的方面军。

如果事情真朝这方面发展,那么最后坐收渔利的就是宇文护。

打定主意后,宇文护就着手行动。他派人四处煽风点火,说杨坚的相貌亘古罕见,地地道道的真龙天子相。坊间本来就有此传言,现在宇文护又派人暗中渲染,一时风生水起,传言漫天飞舞,很快,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

宇文毓也知道了,他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却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有人说:谎言说上三遍,就会被人视为真理。杨坚是真龙天子的传言,宇文毓听到的远远不止三遍;何况他跟杨坚是连襟,经常走动,杨坚那副奇特的长相他太熟悉了。

更重要的是,宇文毓相信面相之说,他十几岁的时候,一位面相师看到他时非常吃惊,说他将来“贵不可言”。他当时并不相信,因为自己身为庶子,不受父亲待见,父亲虽然在西魏呼风唤雨,但嫡子那么多,继承父亲的大业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但后来,他真的做了皇帝,印证了相师那句“贵不可言”的话。如今满城都在说杨坚有天子相,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哪能容忍这个潜在的异姓天子在身边晃来晃去呢?

宇文毓的心在颤动,有些坐不住了!

皇权是个极其自私的东西,不容许他人染指。当年,秦始皇听说东南一带出现了天子气,便多次巡游东方,查访天子之气的下落,最后病死于巡游途中。以秦始皇的雄才大略,尚且如此忌讳民间传言,何况是宇文毓呢?

不过,宇文毓到底是读书人,做事不那么莽撞。他心里清楚,面相之学虽然玄妙,但到底拿不上桌面;杨坚既没有谋反,又没有欺君,也没有怠工不干活儿,总不能说人家长相不俗,就杀掉他吧!何况自己正对他老爸倚重有加。

思来想去,宇文毓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面相。既然杨坚长相不凡,那就好好给他看一看相,毕竟面相师的结论比坊间传言更可靠。

当年,为宇文毓面相的那位大师叫赵昭。宇文毓认为,既然赵昭能看出自己“贵不可言”,就一定能看出杨坚的真面目,是骡子是马,先牵出来溜一溜再说。只要赵昭说是就是,赵昭说不是就不是。先弄清楚真相,再决定是否动手也不迟。

于是,宇文毓召赵昭进宫,命他暗中为杨坚看相,并问像杨坚这样的相貌,能做多大的官。

其实,赵昭早就暗中看过杨坚的相,只是不曾向任何人提起,因为天机不可泄露。当年他为宇文毓看相后,也没有把“贵不可言”的话告诉其他人。

赵昭心里很清楚,宇文毓让他暗中为杨坚看相,绝不是为了弄清楚杨坚到底能做多大的官,而是想印证坊间的传言:杨坚是不是有天子相?

本着天机不可泄露的原则,赵昭忽悠了宇文毓一把:“杨坚那副相貌看上去很奇特,但虚而不实,最多不过官至柱国!”

听了赵昭的话,悬在宇文毓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宇文毓心想:当官好说,咱们宇文家的官总得有人来当,你若能当柱国,那就让你当柱国吧!

就这样,宇文毓放过了杨坚,他哪里知道,他被自己最信任的面相大师忽悠了!

相应地,宇文护的离间计划也流产了!

赵昭的事还没有完,他悄悄跑去私会杨坚,告诉他:“你将来肯定会成为天下之主,但必须是在大开杀戒之后,你才能拥有天下。请好好地记住我的这番话!”

杨坚终于逃过一劫!

宇文毓放过杨坚,却加速了自己的灭亡。

这是一个历史误会。

宇文毓放过杨坚,宇文护却误认为自己的离间计被他识破了。这个人太不可思议,一旦让他羽翼丰满,他必将卸磨杀驴,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

宇文护心里很清楚,曾经废黜皇帝的权臣,是最受皇帝猜忌的。当年霍光废掉昌邑王刘贺,改立刘询为帝,是为汉宣帝。霍光死后,宣帝却以其子霍禹等人谋反为由,诛杀了霍氏满门,受牵连而被定罪诛灭的外姓人氏达数千家。霍光只是废了放荡不羁的昌邑王,而自己则废掉了两朝皇帝。想到这里,宇文护透心发凉,决定除掉宇文毓,册立新皇帝,重操辅政旧业。

如何除掉宇文毓呢?

此时,朝野和睦,宇文毓勤于政事,各项措施很得人心,一副臣民拥戴的明君形象,要想公然废黜他,是行不通的。明的不行,宇文护决定来暗的,让他在正常中非正常地死亡。

宇文护把这个光荣而无耻的任务交给了一个叫李安的人。

李安何许人也?他是位宫廷烹饪大师,美食家、做得一手好菜,为人机灵,很会来事。因为这个缘故,得到宇文护的赏识,提拔他做了膳部大夫,掌管御膳厨房,负责皇帝的饮食。他是宇文护早早安排在宇文毓身边的一颗棋子,以待不时之需。

宇文护授意李安在宇文毓的饮食中下毒。

对于李安来说,这不是难事,一个营养大师,往往也是制毒大师,他懂得各种食物搭配的生克关系,要致人于死地,可以干得很漂亮。

李安开始在宇文毓的食物里做文章,做出了一道道美味佳肴,宇文毓吃得很舒心。他天天这样吃着,一段时间后,身体渐感不适,先是上吐下泻,继而口鼻流血,卧病不起,御医百般诊治,不见任何起色。

宇文毓终于明白自己被人暗算,也明白暗算他的人是谁,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这个世界即将不属于他,他将不久于人世,为了不让宇文护册立他人,他趁着自己还能说话,召集众大臣,当着众人的面口授了一道遗诏:说自己福薄命短,不能实现天下统一的大志,留下了终生遗憾;又说“朕的儿子年幼,不能当政,皇弟宇文邕,宽仁大度,人所共知,能使我大周强大,希望诸位爱卿有始有终,像辅佐我一样辅佐皇弟”。

武成二年(公元560年)四月二十日,宇文毓驾崩,时年二十七岁,谥号明皇帝,庙号世宗。

根据遗诏,宇文邕登基即位,是为周武帝。

而宇文护也在不经意间创造了一个历史纪录:三年杀了三个皇帝,真是“倚天屠龙”,堪称“史上屠龙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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