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孤寒少年

欧阳修:醉醒两亭台,浮沉一青山 作者:呼啸的阳光


第一章 孤寒少年

梅蕊犯寒开

梅花,小时候就是我的最爱。虽然不曾亲眼见到过,更不懂其骨、韵、神等诸多梅的神韵,但这般傲寒的花枝,在画页里常常看到,也就远远地爱了。我没有生在那样的风雅之地,于冬天也少有这样那样风雪中的枝叶,更不要说梅般的花朵,但喜欢得却丝毫不虚浮,竟然朝朝暮暮地都在心里。

那时候喜欢画画,尤爱画花,最爱的自然是梅,也就抹黑为枝干,点红为花朵。涂涂点点,彼为得意,常常忘情于这红黑之间。如今再看儿时的涂鸦,自是笑得风高浪急,但对梅,却是更加地喜欢了。

青葱年华,也和一个叫梅的姑娘一见成缘,牵牵依依不觉已经是半生云尘。这般幸福花开,果然不枉了我少小对梅的痴爱。

看来是,缘生缘起缘在心啊,不是吗?

对于欧阳修,只是因为他的一篇文章,那自然是《醉翁亭记》。知了他的文,也就爱了他的人。仰望之中才觉得他是我心中的梅花一树。无论他身处何样苦寒的境地,依然锦绣在心,傲骨在身,毫无悲怯之声。即使权居峰岭之巅,还是大有品节和虚怀。特别是繁华过后,归于自然,更见青青心境。最是落叶萧萧的时候,不失风骨铮铮笑对云舒云卷。

宋朝,是历史中艺梅的兴盛时代,欧阳修当正是应了这岁月的机缘。我与他在书卷中相遇,再不愿是擦肩而过的匆忙,从此翻捡着北宋的文字细细品咂。

文字,是当下人与他相牵的缘。

一切,从四川绵州的一所半旧的院子说起。墙是青砖,方方正正地围起几间房子,虽然大小不一,倒也很规整。漫墙有几株青藤,依门是几棵绿植。西墙下,一丛翠竹;东墙边,似是一篱蔷薇。院中间,有一株小小的枝叶,细了看,却是新栽的梅树小苗。求风骨,更求朝气,当是主家的心境。这般院落,朴素之中倒也有几分品味,自不是一般的民间宅院。上房临窗的桌椅间,一个中年男人正手持书卷,但似又无心文字,面有忧郁之色。这就是欧阳观。

欧阳观,一个四十九岁才考中进士的老男人,实在用不上大器晚成之说,更何况他一直碌碌于底层官吏之中,没有风云作为。但故事无法让你绕开他,一绕就是我的错。

景德年间,对于欧阳观来说,不是欣喜的岁月,年纪堪堪半百有余,仕途灰暗,更让他心生凉意的是,膝下无儿女承欢。至于前妻,虽然育有一子,他却一纸休书,将母子二人散于老家的荒野之中,也就一并忘却了。后来孩子长大,千里迢迢来相认,欧阳观虽然勉强认下,却一直冷冷相待,竟然不如下人能得到他的一点儿温言热语。这般倒也惹了邻人亲朋不少的怨责,但欧阳观却从无悔意,难说不是遗憾。

是谁负了谁?

爱恨纠葛,有时不说也对,有时不说也错。更何况这般早已迷漫于历史之中的情感烟雨,对错本来就无处说。

再娶的郑氏,也曾是望族之后,只是到了她这一代,已是家道中落,不见繁茂之姿,但毕竟是有诗书的濡染,厅堂之上,房厨之中,很是得体。更在欧阳观夜理公务的时候,秉烛持扇,理难解愁,这让他大得宽慰,很是欣喜。转年郑氏孕满,生下一个孩子,可很快夭折了,这让欧阳观心中的喜悦瞬间水泼冰镇了一般。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如树木在秋,落叶渐疏,不见前程,也就视儿女为春天了,对孩子的渴望想来是迫切的,再遭遇这样的打击,实在是有点儿承受不起。那些日子,也真的就是冬天的景致,寒意阵阵,悲情瑟瑟。

少妻懂他,植一株幼梅,续欧阳家的根脉,传他的风神。

错过的,也许就是无缘,不论怎样的情感。孩子也是。父母儿女,缘聚一家,是几生几世的好缘分?

这般的说道,不过是劝人的辞令。身在其中,又有几人能自解心结?

好在郑氏年华正蓬勃,很快又怀孕了,这让欧阳观又打起了精神。处理完官衙的事务,也就急急忙忙回到家中。看着妻子日渐丰盈的腹部,他是欢喜又担忧,生怕再出什么差错。作为一个小小的军事推官,虽然没有多少俸银,但欧阳观尽量想方设法侍奉好妻子的饮食,扶持好她的起居,除非是官事推脱不开,很少让下人们动手,多是他亲力亲为。

说来欧阳观此人,比郑氏大了三十岁,本有老夫少妻之怨幽。但时日渐深,欧阳观正直仁善,清廉勤勉。特别是审理案卷,尤其认真,一一细查,绝不潦草行事,冤屈一位好人。诸般的好,让郑氏感念在心,再怀身孕,也就格外小心,以期能顺利产下一个健壮的儿子,好为欧阳家绵延烟火,更憧憬孩子长大成才,光耀门庭。每每丈夫伏案夜读,她轻抚男人的脊背,都充满不尽美好。

窗外,那株小树苗,正沐浴在甜甜的月光里。风,浅浅地吹着。

景德四年(1007)六月二十一日,正值盛夏,当为荷香盈门,蛙鼓敲窗的日子。深夜,欧阳观无心这些,他在外屋地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时不时地搓几下手,稍显焦虑。灯光将他的影子忽高忽低、忽东忽西地映在墙上。里间,郑氏的呻吟声不时传来,让他心神难定。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尤为重要的日子。

一丝风也没有,好闷,欧阳观解开了几粒小衣的扣子,却依然烦乱。

为了舒缓自己的心情,欧阳观走到了院子里,他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望向夜空。那里,繁星点点,璀璨美丽,这让欧阳观的心稍稍放松了下来,朦胧中想起了遥远的老家,和更加遥远的童年。一缕月光一样的笑意,在他的嘴角淡淡泛起。忽然,高空中亮起一颗明星,是那样的璀璨,似乎比那西斜的下弦月还要明亮。恰在此时,一声婴儿的哭声高亢地传来。欧阳观愣了一下,倏地冲进了里屋。

疲惫的妻子软软地笑着,而她的身旁一个肉肉的小人儿,正手脚乱舞地大哭叫着。

寅时,这声男婴的哭声,对于欧阳观冷冷的心境,对于这个冷冷的家境,真的就是一枝梅花破寒而开,日子忽然就热火了,忽然间就芬芳了。

欧阳观从没发现妻子这么漂亮,他这个老男人,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扎撒着双手傻傻地乐着。这个早就做过父亲的男人,也忽然发现孩子竟然是如此的可爱,在他心里,这才是他第一个儿子,真正的儿子。

窗外,晨光熹微,星星黯然,唯有那颗星,愈显明亮……

童年,是每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光,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那水一样纯净的日子,清澈、透明、唯美、无邪,动是波光粼粼,静就映了蓝天白云,伴了鸟语花香。

四岁的年纪,真的不叫人生。人生,太过于老气横秋。绵州的欧阳修,也度过了这样一个清澈的童年,清澈得了无尘烟,清澈得没有记忆,清澈得无处可着笔墨。

欧阳修不写,我也不写,真的,无论多么美好的文字,也无法写就孩提那最初的时光涟漪。只有那棵小梅树,一季一季长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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