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农场的爱

大象:劳伦斯诗集 作者:D.H.劳伦斯 著;欧阳昱 译


农场的爱

累得像狗

要是她能来我这儿多好

此时,收割后的刈痕

宛如熠熠闪光的小道

通向太阳,而燕子的飞行

在夕阳上切割出清晰的剪影!要是她能来我这儿多好!

要是她能此时来我这儿,

趁着最后割掉的蓝铃花还没死掉,

趁着那簇野豌豆还烧得绯红!

趁着所有的蝙蝠从枝头掉落,

到夜间乘凉,要是她能此时来我这儿多好!

马已卸鞍,喋喋不休的机器

终于歇息。要是她能来

我们就可以从山眉上取来干草

堆成垛儿,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一直躺到

绿色的天空不再悸动,活泼泼的光泽也已尽消。

我好想倒进

干草堆,把头搁在她膝上,

死静死静地躺着,听她

在我头上安静地呼吸,星星的

庄稼默默地成长。

我好想躺着,一动不动,

好像死了一样,同时感觉到

她的手在偷偷

抚摸我的脸和头,直到

我的这种疼痛,也已尽消。

樱桃抢犯

长长的黑色树枝下,宛如东方少女

秀发上的红色珠宝,

挂着一串串鲜红的樱桃,仿佛

每一缕卷发下,都滴着鲜红的血液。

闪闪发光的樱桃下,三只死鸟收拢

翅膀躺着:

两只淡白胸脯的画眉,一只黑鹂,三个小偷,

染得一身鲜红。

一位少女靠着干草垛站着,望着我笑,

耳边挂着樱桃。

她请我吃那猩红色的果实:我倒要看看

她还会不会流出泪滴。

黄昏

黑暗从大地冒出

燕子斜着飞入苍白的西天。

孩子们的欢笑,从干草垛那边传来。

古旧的书本已经暗淡下去。

夜晚泌出了馥郁的香气,

一只月蓝色的蛾子一掠而过。

俗世一日的唯一意义,

已经虚掷,宛如谎言。

孩子们放弃了玩耍,

薄纱般的光线中,一颗孤星

在闪烁:日子的垃圾

已从眼中消失。

小船上

看看星星吧,爱人

在水中的星星,远比在头上的

更清晰、更亮,也更白

就像白睡莲!

星星的影子闪着光,爱人:

你碗里有多少颗星星呀?

你灵魂里有多少个影子呀?

只有我的吗,爱人,只有我的吗?

我摇动双桨时,你看

星星是怎样摇晃

扭动,甚至失落的!

就连你的星星也是这样,看见了吗?

可怜的水

溅起了星星,水被弄乱了、被遗弃了——

天空没有晃动,你说,爱人

天上的星星站着不动。

那儿!看见了吗

那个火星朝我们飞来?

就连在空中的星星都不安全!

星星在空中都不安全!

那我呢,爱人,我呢?

那么,爱人,假如你的星星

很快就被摇落到水波上怎么办?

黑暗会不会看起来像坟墓?

你会昏过去吗,爱人,会吗?

被彻底遗忘

醒来后想你,多么痛苦!

醒来后心缩紧了

把嘴凑过去,想吻你!

这么说,终于黎明了,农场的

铃声在响!我没法说清

为什么看着这房间,感到困惑。

在下雨。顺着半明半暗的道路

四个劳作的人走了过去,带着长柄大镰刀

十分沮丧的——一个肩负重荷的猎人走了过去:

一杆步枪,一头团着身子的鹿,四只小脚

被束了起来,已经死了。——而这就是

我要黑夜撤退的黎明!

晨间劳作

劳作的人结成一帮,在湿湿的木料垛上干活

木料在路轨旁闪着血红的光芒

好像从早晨的蓝色中凭空造出了

某种美好的仙境,梭子在滑动

他们的手和脸颇似金红色的线轴,这儿一缠

那儿一绕,穿过日子晶莹的

框架:在天蓝色的矿穴口响亮地轮唱

边干活,边大笑,游戏一样的,劳作

农场的爱

窗边,金色的光线中,

是谁的黑暗大手在抓握?

光线一路编织着穿过晚风

撩拨我心的欢愉。

啊,原来只是树叶!但在西边

我看见一抹红色,突然进入

黄昏焦虑的胸脯——

原来是爱情的伤口回家了!

忍冬树丛随处攀援

低声唤着,她的情侣:

这被阳光照耀的调情老手,一整天

都耍弄地悬挂在她唇上

在一个个地偷吻,浅薄而又放浪

的花粉,此时已经走了——

她向蛾子求爱,以她甜蜜的低语。

而当他的蛾翅在她头上盘旋,

她会袒露明亮的胸怀

把蜜滴献给情侣。

下面有个男人在漫步

走进黄色的夕晖之中。

他倾斜着身子,看了看低矮的棚屋,

燕子在那儿,倒挂着她的婚床。

鸟儿暖暖地靠着墙。

她受惊的眼睛朝他

飞快地瞥了一眼,便把小脑袋

转了过去,热烈地展示了一下

脖子上的红斑。她因恐惧而身子一摆

从温暖忙碌的圆形鸟窝中脱身而出,

飞走时能听见她的哀鸣,

蓝色腰身一躬,便飞出猪圈,

飞入黄昏空荡荡的庭院。

啊,灯芯草边的水鸡,

把你少见的羞红藏起来吧,

迅疾的尾巴别动,像死一样静静地躺着,

距离重叠,遮住他的步痕!

兔子的耳朵向后竖起,

痛苦的清澈眼珠向后看去

身子蹲伏起来,跟着便一跃而起,

因害怕他的到来而冲出。

钢丝圈挡住了她,

扼杀了她发疯的举动:

一只恐惧悸动的可怜棕色球体!

啊,很快,她就死在他坚实的大手之中,

他甩开大步走着,她也跟着松松地在甩!

但他的目光平静而和蔼,

随时都会睁开,闪现棕色的惊奇,

假如他说话而我不回应——

假如他猜出我会流下泪滴。

我听见他把手放在门闩上,我从椅子里站起,

眼看着门被打开。他微微一笑,

亮出强力的牙齿,他微微一笑,

亮出他的眼睛,仿佛已将我击败,然后漫不经意地

把兔子轻松地扔在桌板上,

朝我走来:啊!他的一只手

像刀剑一样举起来,直指我胸!啊,他的一瞥

像宽宽的剑刃,要我欢呼

他的到来!他用手把我的脸别向他,

用手指抚爱我,手指上还留有兔子

皮上的狰狞!上帝,我被捕于陷阱!

不知道缠住脖子的是什么样的细铁丝!

只知道我由他在那儿用手指摸着

我生命的脉搏,让他像一只白鼬吸嗅,

尽情吸嗅,直到开始喝血。

他的嘴下来了,要挨到我的嘴!他明亮的

黑眼睛看住了我,头巾一般

罩住了我的大脑!他嘴唇接住了我的嘴唇,洪水般的

甜火横扫了我,以至我靠着他

而被淹没,死去,死也觉得值。

最后几小时

橡树摇曳的树荫

落在我身上,我躺在深深的草丛中,

草拔地而起,一根接一根的草刃,

仿佛钩针编织的教堂尖顶,又像摇动的旗帜,

还像野菠菜举起的衣衫褴褛的火焰标灯,

刺穿了苍穹——简直是华丽、绿色的小镇

蔬菜,新鲜得远近闻名。

树梢上方,就像山的上方,

月亮的白光在汹涌,

一朵云上来了,仿佛清泉涌起,

起先是紧压着,圆滚而低矮,但很快就

在圆圆的白色穹顶周围隆起而堆叠。

待在家里多可爱啊

就像小虫,待在草里,

任由生命逝去!

苜蓿的香气从我头发中爬过,

它来自某个富饶的紫色穹顶,

在那儿,那只笨重的蜜蜂,在我头上

几乎承载不了自己的重量,怎么也爬不上去。

就连漫不经心的花朵的芳香,

也没法让时间止步。

下面的山谷,驶往小镇的火车发出怒吼,

我在草丛中听见了吼声,

嗨,它把我正在缩短的锁链的链条

往南方拖去!

冬天的故事

昨天,田野散播着雪,只是一片灰色

而此时,就连最长的草叶,也几乎浮现不出

但她深深的脚印,却在雪上留下痕迹,一直

延伸到小山白色边缘的松树那儿。

我看不见她,因为雾气苍白的围巾

遮没了黑暗的森林和暗橘色的天空

但她还在等,我知道,又冷又不耐烦,还在抽泣,

挣扎着叹了一口冷若冰霜的气。

她想必知道,不可避免的告别正在迫近

那她为什么还在这时这么快地到来?

小山很陡,我的脚步在雪上走得很慢——

既然她知道,我要跟她说什么,为何她偏在这时到来?

割草的青年

四个男人在伊萨尔河边割草

我能听见他们一下下挥舞长柄大镰刀的刷刷声,四个人

急促的呼吸:是啊,我

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歉意。

四个割草人中,第一个男子

是我的,我要一劳永逸地占有他。

尽管我有歉意,他年轻的脚站着,并不知道

他被引向的是何种麻烦,又该如何去阻止。

他看见我送来晚饭,他抬起头

骄傲得像一头鹿,从肩膀高的玉米地里

向外张望,又把他镰刀的

刀刃擦得雪亮,从钩子上

取下磨石,越过玉米茬,向我走来。

小伙子,你让我怀上了孩子

少年,你必须成为男子

尽管我,是啊,感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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