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醇厚的酒香

品元曲 习典故 作者:常华 著


醇厚的酒香

——马致远《〔南吕·四块玉〕浔阳江》

南吕·四块玉 浔阳江

马致远

送客时,秋江冷。商女琵琶断肠声。可知道司马和愁听。月又明,酒又酲,客乍醒。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回望白居易的生命轨迹,这句按语放在他身上并不为过。

和唐代许多文人的入仕相比,白居易经历的曲折不算太多。尽管十六岁进京赶考,遭受到了顾况“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的奚落,但二十九岁高中进士,在唐代官吏中,仍算是相当年轻的。“慈恩寺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当年少及第的白居易兴冲冲地走在赴任的路上,心中充满了积极用世的豪情。

炽热的政治热情直接影响着诗人的文字,而身在官场,也让这位诗书满腹的年轻官员深深地触摸到了百姓的疾苦。和所有的文人一样,白居易从来不乏浪漫情怀,早在赴任之初,他就在凭吊马嵬坡的过程中,写就了极富浪漫色彩的千古名篇《长恨歌》,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锤炼成了脍炙人口的佳句;但更多的时候,这位生性敏感的诗人还是把他的才情投向了百姓生存的艰难。“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观刈麦》)手握橙黄的麦穗,诗人让尖利的麦芒刺痛自己的神经;“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灰尘烟火色,两鬓斑白十指黑。”(《卖炭翁》),透过系在牛头上充作炭值的红纱,白居易看到官市制度的罪恶;而在他的《红线毯》中,白居易出离的愤怒已经从文字中喷出火来,“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在这些充满战斗性的诗篇中,白居易吊疾问苦、悲天悯人的情怀已经跃然纸上,而彼时的诗人,也在力道千钧的文字中,渐渐形成自己的文风,在他看来,文字就应当“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写作要“为君,为臣,为民,为物而作,不为文而作。”他把诗比作“果树”,提出了“根情,苗言,华声,实义”的观点,认为“情”是诗歌创作的根本所在,“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而情感的产生又是有感于事而系于时政。当激昂的文字从田间地头、俚俗市井中升腾成为刺向权贵的投枪,白居易已经成为一个为民请命的文化先锋。

白居易大量讽喻诗的风行,让当朝权贵恨之入骨,而他的数次抗颜直谏,更让当朝皇帝恼羞成怒。元和十年(815),在朝中权贵的撺掇下,白居易被强加上种种诬蔑的罪名,远谪为江州司马。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职,荒寂的江州,直接将白居易带进了生命的秋天,而发生在江州浔阳江头的一次偶遇,则让白居易的政治郁气找到了一个悲情的出口。这是一个深秋的夜晚,诗人在浔阳江送别友人,满目凄凉的江景,伴着凄凉的心境,让白居易和友人相视无言。就在此时,邻船一阵悲戚的琵琶声吸引了诗人的注意,当一曲终了,白居易和弹奏的女子攀谈得知,这个女子本是长安一歌伎,年轻时曾得到王孙贵胄们的垂青,年老色衰之后,被迫嫁作商人妇,而商人都是重利寡情,长年在外经商,她便独守空船,沦落江湖,在忧伤落寞中消磨自己的残年。彼时的白居易听罢,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伤感,一个是被人始乱终弃的商女,一个是被排挤远窜的朝官,尽管身份不同,地位有别,但这种沦落天涯的心境又是何其相似!本来充满治世豪情的白居易,用那么贴近民生的文字践行着自己为官一任的职责,而到头来换得的却是瑟瑟芦花满目悲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面对白居易留给我们的这首著名的《琵琶行》,我们在惊叹诗人对音乐形象化的表述的同时,还应当触摸到诗人心底的忧伤,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按压进诗人的痛苦,浔阳江已经成为白居易的浔阳江,而靠泊在江面上的那艘画舫也由此成为收纳中国文人悲愤之情的独有空间。

“送客时,秋江冷。商女琵琶断肠声。可知道司马和愁听。月又明,酒又酲,客乍醒。”有学者认为,自从那夜湿透青衫之后,白居易的文风便出现了分野,如果说在官贬江州之前,诗人的文风是“兼济天下”,那么在贬谪江州之后,诗风已经开始逐渐向“独善其身”的闲适转移。事实上白居易并未终老江州,三年之后,他便调任忠州刺史,不久被召回长安,官拜尚书门员外郎,后来又做过几年杭州、苏州刺史,828年,再回长安,官转刑部侍郎,不久便东归洛阳致仕。综观这一时期的白居易,大量的诗文创作开始走向闲雅的小品,“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在这些优雅的文字中行走,我们似乎已经看不到诗人当年的锐利和锋芒,但这并不意味着诗人的遁世和消极,在杭州任上,那道绵延而起的“白公堤”,在西湖的清风明月中昭示着他勤政爱民的功绩;离开苏州时,十里相送的百姓更让我们看到了这位太守在百姓心中的位置;而退居洛阳之后,他倾尽家财开凿的龙门石滩,更是让顺利前行的舟楫高扬起纯白的生命之帆。

史载,白居易一生嗜酒,闲居洛阳后,有时出去郊游,车中常备一琴一枕,车两边的竹竿上悬挂两只酒壶,常常是抱琴而饮,不醉不归。而他家自酿的酒,更是清洌甘醇,白居易曾诗之曰“开坛泻尊中,玉液黄金脂。”每逢除夕,他都要将自酿的美酒遍赏乡邻。人们景仰这位为民而歌的大师,知其生前嗜酒,故前来祭奠,必用美酒,使得白居易墓前的方丈宽的地上常常都是飘逸着酒香。其实,这样的酒香,不仅飘散在白居易的墓前,更飘散在历史长河之中,醇厚而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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