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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故事

聊斋汊子(全两册) 作者:董均伦,江源 著


房子的故事

也不知在哪一朝代啦,有一个单身汉叫向山,家里很穷,两间破屋子露着天。他却打得一手好枪,靠上山打野味过活。山上有一棵高高的松树。每当他从松树底下经过时,一只黄莺就会对着他叫起来,叫的声音真是好听。

有一天早晨,他上了山,那只黄莺老是跟着他飞。他向东走,它跟着他向东飞;他向西走,那只黄莺跟他向西飞,一头午他连一点野味也没打着。

他对着黄莺说道:“黄莺,你在山顶住,就往山顶飞去吧;你在泉边住,就往泉边飞去吧,总跟着我做什么?”

这一说,黄莺飞到他的肩头上了,他欢喜地说:“黄莺啊,你要我把你带回家去吗?”黄莺点了点头。“你不嫌我家的房子破吗?”黄莺又点了点头。“那么你跟着我去吧。”他在下面走,黄莺在上面飞,他进了破屋,黄莺也进了破屋。向山说:“你不嫌,就住这里吧。”

第二天一早,向山又去打野味,晌天回来才要去掀锅做饭,锅里一碗菜、两个饽饽,还大冒热气。他猜思不出这是谁给放进去的。他吃了又上了山。晚上回来一看,还是这样的饭。第二天早晨,他走出来把屋门掩好,站在外面打门缝里看,黄莺变成了一个奇好的媳妇。他推开门跳了进去,把掉在地上的黄毛扔到火里去了。

媳妇说:“你还用急什么,我就是来和你过日子的嘛。”

到了晚上,媳妇问他道:“咱这房子都露着天啦,再没有比这好的房子?”

向山说道:“哪里还有,有好房子我还住在这破房子里?”

媳妇说道:“咱不能盖上栋?”

向山说道:“你说得容易,有钱盖房子就不挨饿了。”

媳妇追问道:“就连个闲地场也没有?”

向山说道:“庄西头有咱一片荒地,什么也不长。”

媳妇听了没有作声,等向山睡着了,她悄悄地上了庄西头,拔下头上的金钗,在那片荒地上画了起来。画上前厅,画上后楼,画上亭子,又画上瓦房,一大片荒地都画满了,天也就快亮了。她又悄悄地回来睡下,向山也不知道。

天亮了,起来拾粪的看见荒地那里盖起一片楼台瓦屋,就跑去对向山说:“你荒地那里怎么盖起了一片房子?”

向山说:“别瞎诌了,我哪里盖什么房子咧。”

拾粪的说:“我亲眼看见的嘛!”

向山还是不相信地说:“我没有盖呀!”说话工夫,又有人来说:“你那片荒地上盖起了房子,你什么时候盖的?”

向山还是不信,又有好几个人跑来说:“向山!你那片荒地一宿盖起房子来啦,快去看看吧!”

媳妇也催他说:“人家都这么说,挡不住是个真事,快去看看吧。”

向山到了那里一看,又惊又喜,真是片好房子。大门楼前面一对玉石狮子,两边的柱子上盘着大龙,都张口瞪眼、活灵活现的。进到里面去看看,那就更好了,雕龙刻凤,金煌煌的,好得没法说了。

向山回家欢欢喜喜地对媳妇说道:“这回咱可有了好房子住啦!”

媳妇说道:“好房子是好房子,咱自己去住,住不成。”

向山问道:“那怎么办?”

媳妇说道:“要全庄的人都搬进去住才成。”

向山拍手说道:“这容易,谁也愿意住好房子。”

媳妇说道:“这样吧,我给你钱,你明天到集上去置办些鲜鱼鲜菜来,把全庄的老老少少都请了来,问一问。”

向山照着办了。做了几十桌菜,这一天就把全庄的老老少少请了去,又喝酒,又吃菜的。大伙儿都不知道有什么事,问向山,他只说:“吃完了饭再说吧。”

酒喝足了,饭吃完了,大伙儿又问:“向山,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向山说道:“大伙儿都看见我这片房子啦,我自己也住不了,我想叫大伙儿都搬进来,不知老老少少乐意不乐意?”

大伙儿一齐说乐意。

这样全庄的人都搬进去啦。议议和和地搿合得可好[1]

住了不多日子,有一天,县官打这里路过,看见了这片房子,心里气火了。他一声吩咐,煞住轿子,追问这是谁的房子,差人把向山抓了去。

县官问道:“是你的房子吗?”

向山应道:“是!”

县官喝道:“你是什么人,敢住这样的房子!皇帝的金銮殿,龙才是开着口啦,谁叫你住这样的房子?限你们明天都搬出去,后天把房子拆掉。”

向山说道:“实不瞒你,要拆房子,我自己做不了主,我还得回家去问问俺媳妇。”

县官放向山回了家。

媳妇说道:“县官要怎么的都答应他,叫拆房子却万不能!”

向山又回去对县官说道:“你要怎么的都答应你,要拆房子却万不能。”

县官说道:“我要怎么的,你都能答应吗?你听我说吧,在你这个大门楼前五十步的地方,要有十棵松树,这松树要离得一样远,要一般高,要一般粗,不得有分毫差别。每棵松树上要拴着一头叫驴,叫驴也要一个颜色,一般大,一般胖的。我来到的时候,在百步以外,它们要一齐叫唤,另外还要两麻袋虱子,三麻袋跳蚤,我后天就到这里来,这些东西都得齐备。”

向山答应了,县官才起轿走了。

他回到家里,大伙儿也都跟去了。向山埋怨媳妇说:“你说县官要怎么的,都叫我答应下来,我看你怎么办?”

一个老汉说道:“走到哪步说哪步,你也不要埋怨她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媳妇问道:“他都要些什么?”

向山把县官要的,一样一样都对她说了。

媳妇听完了笑道:“我当要些什么呢,这还不是容易办的。咱这么些人,明天分头去籴两麻袋芝麻、三麻袋黍子,我就有了办法啦。”

第二天,芝麻、黍子如数籴回来了。到了晚上,媳妇拿出绿纸来,一剪子剪了十棵松树,又拿出黑纸来,一剪子剪了十头叫驴。月亮底下,人们在大门楼前五十步的地方,量好了,把松树摆得一样距离。媳妇在松树上吹了一口气,纸松树变成真松树了。又把叫驴吹一口气,纸叫驴变成真叫驴了。松树隔得是一样远,长得一般高,一般粗,松树上拴着的叫驴,也是一样颜色,一般胖,一般大。

天明了,望见东北面暴土扬天,县官领着衙役骑马坐轿的来了。这时两麻袋芝麻、三麻袋黍子也都摆在大门楼前面,五个大汉捽着口袋口。媳妇在口袋上吹了一口气说:“我什么时候叫放,你们就放!”

县官到了百步以外,十头叫驴一齐叫了起来。

县官愣了一愣,催着人马到了跟前一看,和自己要的分毫不差。他直眉瞪眼地看了老一阵,实在挑不出一点错来,就暴跳如雷地喊道:“要的那五口袋虱子呢?跳蚤呢?”

媳妇不急不慢地说:“给大老爷放出虱子和跳蚤来。”五个大汉一齐松了手,芝麻已变成了虱子,黍子则变成了跳蚤,跳的跳,爬的爬,县官和衙役的脸上、身上、耳朵里、眼睛里,一霎工夫,都爬满虱子、跳蚤了,咬得谁也顾不得谁。

越扑打越多,眼睛都幠满了,谁也看不见谁,你碰我,我撞你的,人仰马翻,喊着逃命。

媳妇从头上拔下金钗来,只一划,一条大河挡在县官他们的眼前,县官和衙役都掉进河里淹死了。

[1] 就是凑合在一起和和气气过得很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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