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鹿

俺庄西南面那座山，叫鹿山。

山底下那眼泉水，天怎么旱也不干，都叫它“仙女泉”。那鹿山里面，有头玉石鹿。有人从坡里回来，还听到它跑得“嘚嘚”响，可是看不见它。听说，谁要是看见它现出原形，只要心地好，就能得到好处。

从前这庄里有个地主，叫李千金，因为他对人歹毒，都叫他“李抽筋”。

给他种地的那些佃户，不光油挤净了，连筋也叫他抽去了。打一石他得要九斗九，佃户们叫他剐擦^[1]得整年得吃糠菜。有个给他种地的小伙子叫成柱，比他再勤快的人找不出第二个。他成天从早到晚地忙，还是顾不过嘴来，常常晚饭也不吃，天一黑，便带上点干粮，到鹿山上去割草。早晚的也要割起一大担草来，才坐下把干粮吃了，然后挑着草回来。这样吃累，日子过得也是不宽裕，有一顿没一顿的。

有一次，他割草回来，路过鹿山下面那泉子边上，望见湾沿上有个东西闪闪发亮。拾起一看，是女人头上戴的一只金簪。他心里话：这一定是谁掉了的，应该还给人家。可是四下里看看，什么人也没有，已经快半夜了！也没处去找丟簪人，他只好把它装进衣裳袋里，回家去了。

成柱老觉着是块事。第二天，日头还没落，他就到湾边上去等着。他寻思，谁掉了会来找的。可一直等到月亮出来了，也没来个人。

他看天到这时候，不会有人来，便上山割草去了。

割了一阵，月亮就更明了，他想把割下的草抱回大堆去。刚一直腰，看见在离他不远的石头上，站着一个闺女。真的，连听说也没听说过有那么俊的人。粉红绸子衣裳，好像云彩一样轻飘。

“你见过我的金簪吗？”闺女说话的声音比鹦哥叫还好听。

成柱慌忙从衣裳袋里摸出金簪，送过去。

闺女笑眯眯地看着成柱。接过金簪，谢了谢，飘飘摇摇，一点响声没有地走了。

成柱的心里并没有起什么外意，可是他总忘记不了那个闺女。他盼望能再见着她，哪怕是一回也好。他每到山上割草的时候，都留心地四下里看看，却连踪影也没见着。一天一天地下去，成柱就有点闷闷不乐了。

有一天，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情。那天晚上，成柱割完了草，照常坐下要去吃干粮。谁知伸手去拿，只有一个空包袱。他想也许是叫野兽吃了，只得挨着饿挑起草回家了。

第二天晚上，干粮又一点没有了，包袱却在石头上好好的。一连没有了好几次，成柱心里又生气，又奇怪，到底是叫什么东西偷去吃啦？有一天晚上，他想：豁上今晚不割草了，也要看个明白。他就爬到了一棵松树上去。这天晚上也有月亮，四下里的东西，老远也能看清楚。

等了不多一阵，只见山顶上有一团亮光滚了下来，越来越近，赶到了跟前，眼睛都叫它耀得睁不开。“这是个什么东西呀？”成柱睁开眼再仔细地看时，树下面站着一只八角的鹿。毛皮光得跟玉石一样，闪闪放亮。

它用闪光的蹄子一扒，又要去吃干粮。

“哦，是你吃了我的。”成柱从树上“噗”地跳了下来，上去就把它抱住了，对它说道：“你呀，吃我一次，吃我两次，怎么你光吃我的，我要是个有的，那不要紧，可是你吃了我的，我就得饿肚子。”玉石鹿开口说话咧：“小伙子，我不白吃你的，我能叫你得着一个好媳妇。”

成柱听了，松开了手，喘了一口粗气说：“玉石鹿，要白费你的好心了，我自己都没有什么吃，哪能养活个媳妇！”

玉石鹿说道：“这是一个能干的媳妇，你不用为她的吃穿犯愁。后天晚上，月亮上来的时候，九天仙女要到鹿山下面的仙女泉子里去洗澡，你看着哪个好，抱起她的衣裳就跑。”它说到这里，一溜明光地向山顶去了。

成柱听了玉石鹿的话，又想起找金簪的闺女，心想或许那就是九天仙女吧，怎么的也得去看看。

到了第三天晚上，成柱躲在泉边上，悄悄地等着。

月亮上来了，那比一亩地还大的湾水，跟镜子一样的平静。忽然红光四射，一个奇俊的闺女站在湾边上，大红衣裳，新鲜得好似五月的石榴花；接着又是一阵金光，湾边上又来了一个闺女，衣裳金晃晃的；才看清楚，又闪出了别的颜色，又一个闺女来了！一连八次，湾边上红红绿绿，闪闪耀耀，八个闺女都俊得出奇。成柱的心里却很失望，这里面并没有上次还她金簪的那个闺女。正在焦急，好像飘来了一朵粉红的彩云，仔细一看，正是她，粉红色的绸衣裳还是那样轻飘。她们一齐到湾里洗澡去了。

成柱欢喜得了不得，跳出来，拣起湾边上放着的那套粉红绸衣裳，转身就跑。跑了一阵，听到后面好像有人在招呼。他回头一看，那个闺女真的赶了上来，脚步一点动静也没有。成柱刚站住，闺女已经到了跟前，笑嘻嘻地说道：“成柱！你为什么跑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我知道你是最勤快、最忠厚的小伙子，我愿意和你一块儿过日子，你乐意吗？”

成柱说道：“别的话不必说了，咱俩一块儿回家去吧。”

闺女一点不嫌成柱家穷，她从早到晚坐在织布机旁，织出的绸、绢和彩云一样的轻软、好看。当然，成柱家的日子也过好了。地主李抽筋心里自然又馋又生气，表面上却不露出来。他找着成柱，问他从哪里得来的媳妇。成柱把怎么上山割草，玉石鹿怎么去偷干粮吃，他怎么抓住了玉石鹿，玉石鹿怎么对他说九天仙女在湾里洗澡，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地主听了心里很高兴：“我有的是粮食，他带的是粗干粮，我带上白面饼。”连第二天也等不及，当天晚上，他就拿上白面饼，装扮着去割草。

上了山，把扁担、干粮一放，便爬到树上去等着。这样过了几晚上，玉石鹿也去吃他的干粮，他也“噗”地从树上跳下来抱住玉石鹿。

他也对玉石鹿说道：“你呀，吃我一次，吃我两次，怎么你光吃我的。我要是有，那不要紧，可是你吃了我的，我就得饿肚子了。”

玉石鹿开口说话咧：“我不白吃你的，我能叫你得着个好媳妇。”

李抽筋一听，欢喜地咧着大嘴说道：“玉石鹿，你快说吧，我家里有万贯家财，仙女一定愿意跟我去。”

玉石鹿说道：“你赶快跑到山脚下的泉子那里去吧，天上的仙女要来洗澡，你看着哪个好，抱起她的衣裳就跑。”

玉石鹿话还没落音，李抽筋就向泉子那里跑去了。

果不然，八个仙女都来了，湾边上红红绿绿，闪闪耀耀，她们又一齐下湾洗澡去了。

李抽筋想道：“八个都俊，我叫她们都给我做媳妇。”

他跳了出来，把湾边上的衣裳划拉划拉，一起抱起来，转身就跑。

跑了不多远，八个仙女就赶上了，一块儿把他围住，一齐动手打起他来！李抽筋这么招架，那么招架，怎么也招架不过来。到了亮天时，他家里人才把他找着，他已经两手抱着头死了。

[1] 就是剥削人、算计人占人便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