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流亡布鲁塞尔

马克思传 作者:张光明,罗传芳 著


第四章 流亡布鲁塞尔

异地重逢

同气势宏大的巴黎相比,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显得小巧玲珑。市区里河流纵横,街道整齐,广场开阔,典雅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到处矗立着。郊外树荫浓密,绿草茵茵。比利时的工业在这几十年中发展很快,工业化程度甚至超过了法国。但比起巴黎那风云激荡的政治气氛来,布鲁塞尔却似乎平静如水。

19世纪50年代的布鲁塞尔

现在,当马克思来到这座城市时,他是举目无亲,两手空空,只有一位一起被从法国驱逐出来的同伴毕尔格尔斯陪伴着他,这时的他是根本无心去欣赏周围的景色的。

他衣袋里装着妻子写的注意事项。燕妮知道卡尔埋头研究,不善料理家务,于是就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丈夫该做的事情:

……打听好,四间正房一间厨房外加一间放东西的和放箱子用的房间,暗的或是亮的都行,一共要花多少钱。

(1)有家具的房间要多少钱?

(2)不带家具的房间要多少钱?

其中三个房间应该能取暖,第四间可以是一间小贮藏室,只要能放一张床就行。

要是还有一个儿童室,那就不必一定要很精致。

如果儿童室和你的工作室都有家具就太好了,哪怕家具很简陋。

厨房要是没有锅或其他器具都问题不大,我自己去弄。床上用品和内衣不在家具之内。买家具要多少钱?即使我把我们的家具运来,家具还是需要买的。家具可以租吗?有没有可能把房间布置得和这里的差不多?

……我还要请你看看壁橱,它在主妇的生活里占着主要地位,值得予以最大的尊重和关照。

考虑考虑,书最好怎么放。

……

不要以为燕妮写这些显得太琐碎,像个家庭妇女似的絮絮叨叨。要知道,马克思在抽象深奥的理论领域里是纵横驰骋的能手,可到了家庭琐事里却常常显得束手无策。要是换了别的妻子,多半会对丈夫的这个弱点很恼火,但燕妮理解她的卡尔,了解他的事业的重要性,所以经常是宽厚地谅解他。有时候,她会略带戏谑地称马克思为“我的大孩子”。

现在,这个“大孩子”正站在布鲁塞尔的寒雾里不知所措。他身上的钱很有限,那还是燕妮把她的银制刀叉餐具匆匆典当了凑来的。用这点钱能到哪里去租到房间呢?又该怎样安顿很快到来的妻子和女儿呢?看来,临时只能去住旅馆了。

海伦·德穆特(1823-1890)

圣若塞-汤-诺德郊区同盟路5号

在布鲁塞尔的头几天,正当马克思为住处和生活伤透脑筋的时候,琳蘅突然出现了。原来,她离开巴黎后,根本就没有回德国老家,而是带着她的行李箱径直来了布鲁塞尔!她明白,马克思一家少不了她,而她也离不开马克思一家。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选择:和他们一起过流亡生活。至于往后的岁月还会有多少艰难困苦,她没法预料,可是她心甘情愿。

情况得到了改善。琳蘅的最大本领,就是能用极少的钱办许许多多的事。在她的操持下,临时住所找到了,马克思也多少能放下心来,从事他的工作了。不久后,当燕妮母女俩来到布鲁塞尔的时候,他们一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燕妮在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马克思离开巴黎后,她不得不在短时期里把家具、用品变卖一空,她珍贵的嫁妆也丧失殆尽。她在朋友家里寄居了几天,方才能够启程前来。现在,全家终于又团聚了。5月初,他们搬进圣若塞-汤-诺德郊区同盟路5号的一幢房子里。虽然穷困的阴影还没有摆脱,但他们都很乐观。

挚友的援助及时到来了。恩格斯这时远在巴门老家,当他听到马克思被驱逐的消息,马上想到马克思必定会遇到极大的生活困难。他立即行动起来,从朋友那里东拼西凑地搞到一些钱,同时又到处发信询问马克思的新地址,然后把这笔钱和一封热情的信寄去了布鲁塞尔。这些钱来得正是时候,因为马克思家正好陷入困境,交不起房租,还要靠赊欠解决一日三餐。恩格斯在来信里写道:

我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使你在布鲁塞尔安顿下来,所以不言而喻,我万分乐意把我的第一本关于英国的书的稿酬交给你支配;但愿我不久至少可以拿到这本书的一部分稿酬,而这笔钱目前我不是非要不可的,我的老头一定会借给我的。至少,不能让那帮狗东西因为用卑劣手段使你陷入经济困境而高兴。

恩格斯这里所说的“关于英国的书”,是指他不久后出版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这本书材料丰富,观点大胆鲜明,才华横溢,后来成为一本大受学者和一般读者欢迎的名著,直到今天,在世界范围内,它仍被公认为研究工人阶级状况的开山之作。

恩格斯的支援对马克思是极大的宽慰。其他朋友也纷纷来信和寄钱表示支持。不久,朋友们从四面八方都聚集来了,马克思的新家重新成了民主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的中心。

然而比利时政府并不欢迎这个“危险分子”。马克思一到布鲁塞尔,就被传唤到警察局去了,他被要求写一份书面文件,保证自己不对比利时内政发表任何评论。马克思很痛快地照办了,因为他根本不打算过问比利时的事情。但尽管写了保证,警察还是秘密盯着马克思的活动和言论,因为他们对他不放心。普鲁士政府那边也仍然不停地骚扰马克思,他们已经把他从巴黎赶到了布鲁塞尔,现在又来跟比利时官方交涉,想把他从这里赶走。这种迫害让马克思不得安宁,他只好在1845年12月正式退出了普鲁士国籍。

刚刚安顿下来,马克思就继续着手创建他已经酝酿成熟的新的理论体系了。他又一次沉入书海,读毕莱的书、麦克库洛赫的书以及罗西、布朗基、佩基奥等人的书……他计划写一部两卷本的著作来阐明自己的观点,书名定为《政治和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快要离开巴黎的时候,已经和出版商签好了合同,现在,他正在为这部书做大量的准备工作。然而,这部书后来终于没能出版,因为情况有变,出版商取消了合同。

这时候,恩格斯经过和他的“老头”——恩格斯总是在私下里这样称呼他那一点也不理解他的父亲——的激烈争辩,终于摆脱了让他厌烦的商业“生意经”,赶到布鲁塞尔来了。在马克思的新家里,这两位好友再次相会。恩格斯也第一次见到了马克思的夫人,因为恩格斯上次在巴黎拜访马克思时,燕妮正好回特里尔家乡去了。恩格斯十分敬重这位言谈文雅、举止庄重的夫人,而燕妮对恩格斯的爽朗、活跃也很是赞赏,很快,恩格斯也成了燕妮的朋友。恩格斯在马克思家旁边租了一套房子,每天都过来与马克思夫妇长谈,完全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

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起上次两人分手以后各自的思想进展和研究工作,并欣喜地发现,在确立新的历史观和对资本主义现代社会的批判方面,两人的意见完全一致。马克思用清晰无误的语言,向恩格斯说明了这个历史观的基本要点,这就是:人们必须首先解决衣、食、住,才能从事其他活动,因此,物质生产活动构成一切社会活动的基础。为了进行生产,人们必须结成一定的关系即生产关系,它的样式必须能满足特定的生产力状态的需要。这样,特定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在整个社会形态中居于决定性地位,社会的所有政治和精神活动,归根到底要受到这种决定性力量的制约。

相对于以前的历史观来说,这个观点的提出是一次根本性的革命,它使得以往被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表面事件遮蔽了的真实历史,能够通过严格科学的方法得到解释。尤其是运用于当前的资本主义时代,它的意义更是重大,因为它要求从现代社会已获得的生产力出发去考察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矛盾,从而能够看出,资本主义不论在推动生产力发展方面起过多么巨大的历史作用,它仍然是一种暂时性的社会形态,生产力的更大发展必然要求有更高的社会形态来替代它。

两位朋友都充分意识到了他们这一新发现的重要价值,现在需要他们在著作中阐明它和应用它,使它成为共产主义的理论基础。为此,不久后他们就到英国去了一次,目的是实地考察一番这个资本主义“世界工厂”,收集关于资本主义经济的文献资料,并同英国工人运动建立联系。

19世纪40年代的伦敦

在这次一个多月的旅行里,他们先后到过伦敦和曼彻斯特。资本主义工业的迅猛发展给马克思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这种发展无论在德国还是法国,都远不如英国这样突出,这样典型。他们还访问了英国的公共图书馆,在这里查找了不少经济学书籍。在曼彻斯特的切特姆图书馆,他们在阳光充足的彩色玻璃下面,在方形斜面桌前翻阅了大量资料。24年后,恩格斯在一封信中还以怀恋的口吻谈起这个位置。

在短暂的时间中,他们与当地的一些工人组织、工人团体见过面、谈了话,建立了联系。恩格斯在这之前就与宪章运动的许多领导人认识,并给他们的报刊写过不少文章,所以对英国工人运动的状况很熟悉,再加上他精通英语,对马克思这次英国之行帮助很大。经他的介绍,马克思结识了“宪章派”著名领袖乔治·朱利安·哈尼,通过哈尼,马克思、恩格斯又结识了另一名领袖厄内斯特·查理·琼斯。这些人都有较开阔的眼界和较强的工作能力,以后都成了马克思的朋友。

切特姆图书馆阅览室

乔治·朱利安·哈尼(1817-1897)

厄内斯特·查理·琼斯(1819-1869)

马克思、恩格斯还参加了一些工人团体的会议。其中,一个叫作“正义者同盟”的组织的领导人同他们举行了会晤,此后双方一直保持着联系。这个组织的领导人都是一些流亡的德国工人,他们大多为人正直,具有理想主义精神,但还缺少完整深刻的理论认识。因此马克思、恩格斯尽力用自己的思想影响他们。

带着生动的印象和几大本的政治经济学文献摘录,马克思和恩格斯一起回到了布鲁塞尔。下一步研究的方向已经明确了,那就是尽快写出详尽的经济学著作,阐明资本主义经济社会形态的根本矛盾以及它的未来命运。但在这之前,马克思和恩格斯决定,先写一部大部头的哲学著作,“共同钻研我们的见解与德国哲学思想体系的见解之间的对立,实际上是清算一下我们过去的哲学信仰”——许多年后,马克思这样回忆说。

为此,这部著作的目的应当是:(一)批判以往的和现在流行的德国哲学与社会主义;(二)也包含有自我反省的意思。书名定为《德意志意识形态》。

两位朋友立即行动了起来。他俩都年轻力壮、精力充沛,工作起来连轴转,彻夜不眠。夜深人静,琳蘅常常听到书房里爆发出哈哈大笑声,使得全家人都不能入睡,她感到十分疑惑不解。几十年后,恩格斯向她解释,说那是他和马克思正在为写下批判论敌的佳句而纵情欢笑,她才恍然大悟。恩格斯愉快地回忆说:“我们那时都是大胆的小伙子,海涅的诗篇同我们的散文相比,不过是天真的儿戏而已。”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工作中

在这样一种饱满的精神状态下写书,速度极快,短短几个月工夫,已经写成了两大卷50个印张。从文字看,这部著作虽然显得有些拖沓冗长,有些部分对一般读者来说似乎过于枯燥,但仍然充满了论战的机智、热情,显示出两位作者的深厚文学功底和幽默文风。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版第47卷,第342-343页。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6卷,第33页。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