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糊糊汤中长大

外公得到添了外孙的消息，高兴异常，立即打发你舅父赶着毛驴，驮来三斗麦子，给母亲补身子，还带来三块银元，是给你压魂儿的。舅父担心麦子吃不到母亲的嘴里，压魂儿钱花不到你身上，临走时，从送客上路的父亲手中接过驴缰绳，又叮嘱了一遍：“这三斗麦子，一定要给姐姐补身子，那三块银元，是给侄儿压魂儿的。姐夫啊，我姐姐身子虚得很，娃也太羸弱，弄不好，就是两条命。大人小娃都得顾贴好。”

你爸大大咧咧地说：“娃的舅，你把心放下，这，我比你还清楚。我脾气坏是出了名的，气头上少不了打骂，可家法好，是方圆几十里庄稼人都信服的知理明白人。回去给娃的外公外婆带个话儿：尽管放心。”

舅父在如血的残阳中，牵着毛驴，甩开脚步，走了。他还得赶25里地，才能回到永乐镇。

谁想，你舅一走，第二天早上，父亲就拿走给你的三块压魂儿钱，又把娘家给你母亲的三斗麦子挑到十五里外的永和镇，粜了。他用一斗麦籴回三斗豌豆来。

他抓了一把豌豆，给母亲看看，说：“瞧，这豌豆的成色多好！我把娃儿的压魂钱和那两斗麦子卖的钱拿去再买几亩地。这都是为了娃，将来能过好日子！”

母亲苦日子过惯了，也不敢反对丈夫，只好笑笑说：“你看着办。我吃啥都行，不饿肚子就好。”

可是，好心的姑姑在一旁听到，偷着抹泪，却不敢吭声。她跑去向祖母告父亲的状。谁知，祖母是父亲的无条件的支持者。她吸着旱烟，翻了姑姑一眼，斥责道：“你乱嚼舌！豌豆就不能吃啦？我过去的日子想吃豌豆也没有！”旧世道，有几个真正理解媳妇的婆婆？然而，每一个婆婆,都是由做媳妇熬出来的。婆婆把做媳妇时受过的气，再变本加厉地转嫁到媳妇身上去，竟然心安理得，好了疮疤忘了疼。

这不，没有多久，天天吃豌豆的母亲就没奶喂你了！你饿得哇哇哭。母亲只有将你抱在怀里，陪你流泪。祖母在她的窑里，旱烟锅子砸得炕沿梆梆响，高声教训媳妇：“哼！天底下的女人都养娃娃哩，人家的娃娃都怎么长大的？难道是一口气吹大的？没奶水，这是你前世造化不好。告诉你，张家眼下就这一条根，别当儿戏！”

无奈，你母亲只好用井水和了面，熬成糊糊汤，嘴对嘴地灌着喂养你。你祖母不责备儿子把娘家送来的麦子换成了豌豆，倒责备你母亲：“糨糊喂娃，长大不灵性，我跟你算账！”

母亲哪敢还嘴，挨了骂还得赔着笑脸。否则，就是顶撞婆婆，犯上作乱，要由父亲执行家法的。

你父亲用母亲的麦子钱和你的压魂儿钱，买来崖头的一大片平原地。可是，粮食还没收回来几季，就赶上了合作化。你父亲不得不忍痛将这用妻子和儿子的救命钱新买回的地和西坳一大片二十八亩半的平原地，在同一天早上交给了合作社。只是，地契他没舍得交给合作社。你父亲将它藏在一个细长的木盒里，整整保存到他的胡子又白又长，还舍不得烧掉。也许，这是他一生中最珍贵的纪念品！

这个世界上，人似乎是很脆弱的动物；然而，人又是很顽强的动物。而你和母亲，更是非常顽强！这不，你的母亲竟然用面糊糊，将你喂活了。而你，在成长的道路上，还要经受多少折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