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祸不单行

麦子吐穗的时节，毕业考试一天天地逼近了。你渐渐感到，有一种压力。几乎占全县一半的高小毕业生，都要参加罗川镇考场的考试，千多名考生，正宁二中只能招收百余名初一学生，三个班。你担心自己会落榜，让父亲、母亲、弟妹和祖母失望。

高老师让你们去一趟县城，照一张一寸免冠像，毕业证书上要用。全县只有县城山河镇才有一个照相馆。

县城山河镇，距罗川镇六十里。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你们得靠两条腿走着去。这一年，你还不满12岁，又瘦又小，身体也很弱，往返一百二十里，对你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你爸先后卖了三挑柴，好不容易才凑足了你照一张相的钱。鸡叫起身，吃饱喝足，你在衣袋里塞了几个糠菜干粮，和班里十几个比你大好多的同学，急急忙忙朝山河镇走。太阳偏西时，走完六十里，到了山河镇，找到那家只有两个营业员的照相馆，照完了相。

你们都是第一次进县城，但没有空儿到街上去玩，还有六十里路等着你们哩。

返校的路上，大家说起照相的感觉。有的说头晕，有的说身上发麻，有的还说看到镜头一闪就把身上的血吸走了好多。你家乡的庄稼人，一辈子没照过相的人遍地皆是，谁也不懂得照相的原理，人们都说照一次相要吸走人体四两血，照相机每晚能倒出半桶的血，因而轻易没人去照相。

天大黑，你们才回到罗川镇。你的两条腿好像木头一样，早已失去了知觉。过了不久，麦子开始泛黄了。罗川镇的考场，开始统一考试。考生来自七个公社，还有陕西省旬邑县几个与正宁县交界公社的考生，一时间罗川镇热闹非凡。在成百上千的考生中，似乎只有你一人穿得破破烂烂，吃的糠菜干粮。这，令你懂得了羞，懂得了自卑，懂得了你不如其他的考生。你觉得考得还可以，但总有一种意识在闪动：你是那些衣着崭新挺有自信神态的大龄考生的对手吗？

考完试，外地学生陆续离开罗川镇。等卷子批改完、发榜，还得20多天。你将褥子和破旧的棉被捆好背起来，双手捧着一张贴了照片盖了大印的高小毕业证书，告别了高老师，告别了两尊铁狮子旗杆守卫着的罗川镇小学，兴冲冲地回到冉家沟，心想着早点儿将你的毕业证书交给父亲、母亲和妹妹。

你沿着河边的小路愉快地走着。快走到村口时，突然见大人小孩慌慌乱乱，在弯弯的山道上奔走着，呼喊着什么。你不由得心里一颠，脚步慌乱地赶上一个大人，一问才知道：你家又遭了天外飞来的横祸！

你忘了身上的背包，忘了怀中的毕业证书，心急火燎地朝着冉家沟冲去。

在一道红土悬崖下，老黄牛躺在一滩滑落的崖土与花草上，眼睛紧紧地闭着，脖子歪向一边，脸和嘴的一半陷入泥浆里。它早已断了气。

妹妹声音微弱地说：“我闯了大祸。老黄牛在山坡上吃草，猛不防，冉家沟生产队一头犍牛，把它抵了一下，雨水把崖畔泡软了，老黄牛滑到崖边儿，踩塌了土，我去帮它，拉它尾巴……”

她的声音，颤颤抖抖，时断时续。她在忏悔。

老黄牛是于家拉生产队里的。这虽然是意外事故，但至少你家得受罚，500元的牛价无论如何也得交给队里的。

你想，假如你不念书，由你去放牛，也许老黄牛不会死，也许你家不会再一次被罚……

刚被李良派王光石等人来冉家沟罚了粮，又得因为跌死了黄牛而罚款。今后，还有路走么？

你突然感到了双手捧着的毕业证书的分量，正是为了得到它，一纸文凭，一个前程，一种企冀！

但是，你能考上中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