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舅舅的禳解

二舅舅一生未娶，痴迷于神秘文化，老是四处拜师学艺，对祭神、算命、禳解、阴阳、法术等等，都爱。他成了专职的祈神捉鬼人。

在《大漠祭》中，我也写过他：

二舅很瘦，顶上头发褪得厉害，硬褪出一块开阔地，两侧却又异常繁茂，就孕出一股神神道道来。老顺看不起这个小舅子，嫌他鬼里鬼气。猛子却很信赖他，一遇事，就来找他。

妈也很信他。这次回凉州，妈就打来电话，说，这时候了，为啥不请二舅禳解一下新房屋。

妈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叫二舅在新房里做个仪式。

我在《大漠祭》中写过类似的禳解：

神婆不是禳解过了吗？不是在洞房地下埋了七苗绣花针吗？不是在新车子进门时车头朝东了吗？不是先进水后进火了吗？不是在新人进庄门时剁过个白公鸡吗？

以上是小说中灵官妈的心理活动，也说了禳解的内容。

对流行于凉州的一般性的禳解，陈亦新并不随喜。他说，我叫爸爸加持一下。我不信，舅爷爷的功力会超过爸爸。

但我说，还是叫你二舅爷爷禳解一下吧。因为妈妈是好心，要是不听她的话，她会担心的。说穿了，这禳解，是为了禳去妈的心病。自从弟弟死后，妈就成了枪下逃脱的兔子，一听到鞭炮响，也会心惊肉跳的。

于是，我给二舅打了电话。

二舅接到电话之后，就来了。

他老了很多，已经六十六了，头发仍像以前那样分披在秃顶两侧。

我开玩笑地问他，你不是会算命吗？你能不能算出你能活多少岁？

他说，能活九十九加一。

我说，我们打个赌，要是你能活一百岁以上，我一月给你两千元零花钱，要是你活不到百岁，你给我每月两百块。

他说好。

我哈哈大笑，要是你活不到百岁，你就死了，我找谁去要呀？

我半认真地说，不过，要是你跟我学了长寿法，你好好修的话，肯定能活一百岁。

我问，你学不学？

他说，学。

我说，琼波浪觉修了这法，活了一百五十岁，唐东喇嘛也修这法，活了一百二十五岁。你修不修？

他说，修。

不过，到后来，我真的想教这法时，舅舅却没有来。

舅舅的禳解很有意思。当初我结婚时，他就帮我禳解过。那时，他叫我在新房屋地下埋了七枚绣花针。在屋门上方的内墙上，贴一个剪纸的红人，它骑着马，拿着弓箭。那时节，每次看到那红人、红马、红弓箭，心里就有种怪怪的力量，仿佛它真的能帮我们守护门庭似的。小时候，舅舅还做了很多仪式，想让我家出贵人，在这一点上，爹妈都会听他的。不知道，后来我的成功，跟这有没有关系？

这次，舅舅做的仪式跟以前不一样。他备了五色纸，买了金钱、银钱、金元宝，还备了盘——十五个馒头，备了婚礼上专用的蜡烛，等等。置办好了后，我跟他到阳台上去烧纸，边烧边祈祷。

这是一种供养仪式，等于在供养一方土主土地神，告诉他，咱家又添了一人，希望你能保佑。

在香巴噶举的仪轨中，也有向土地神或守方神乞地的仪式。这是一种礼貌。按流行于香巴噶举的传说，要是你在登山时，不征得山神同意的话，你肯定会出事的。有人说，那些以征服雪山为名的登山队员的牺牲，就跟他们不敬山神有关。

我一直认为舅舅学的是萨满流传下来的一些东西，问舅舅，他只说是法术。凉州有很多修这类法术的人，需要闭关修七七四十九天，还有上天术啥的。我们村上就有一个修上天术的人。上天术需要修上百日，在无人处修，据说修到九十九天，他就能飞上天了。不料，村里一个女人看到了，就说：呔，你飞上那么高，也不怕摔下来？这一说，他就真的从天上摔下来了，摔坏了腰。小时候，我也见过这人，腰真的坏了，不知是不是练法术摔的。小时候，我还抄录了很多法术类的书。有些法术我也练过，爱上佛学后，对这些就兴趣不大了。

虽然我对舅舅的那一套兴趣不大，但我还是觉得应该继承下来。所以，多年间，一有机会，我总是跟他学一些应世的东西。他是靠这个吃饭的，据说很神。他的神，我经过多次了，但我是不能问他原理的，一问那原理，就会质疑他的神。因为舅舅的回答，总是让我不能满足。

趁着这次回家，婚事后有了闲暇时，我专门请了舅舅，录了像。除了整理以前他教的那些东西之外，他还给我讲了好些他常用的法术，还将自用了几十年的几个心爱的秘本也传给了我，那几本书，纸页都油了，长年翻它，手上的人油就渗入纸了，书就显得非常神秘古老。他的书都这样，总是油乎乎的，就显得非常古老神秘。书是手抄而成的，这些书都没有正式出版过，其内容很是深奥。

我虽然用不着这些东西，但认为这种神秘文化也是值得保留的。但是这些东西能保留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现代科技如此发达，很多人早已不信这些禳解之类的法术了，因为科学无法验证，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现代人，用所谓的科学推理是无法解释的。还有另一种可能，当科学技术越来越先进，对于更为神秘的现象——如微中子、灵魂、附体、灵异之类的现象——进一步得到验证的时候，人类的文明便可能会发生剧烈的变革，那更为深层的精神世界的密码可能会被破解，而民间所流传的这些不究竟的东西，便会被替代，失去它生存的土壤。

但目前的凉州，舅舅这些东西，还有一定的存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