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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弄潮儿”到“落水者”的江亢虎

一生两世 作者:蔡登山 著


从“弄潮儿”到“落水者”的江亢虎

他是“时代的弄潮儿”,他早在一九〇七年(光绪三十三年)即已阅读马克思社会主义的理论著作,而且为之着迷。他立定志向,决心著书立说,奔走倡呼,要做一个马克思社会主义的中国教宗,开山鼻祖。一九一一年他发表了第一篇关于“社会主义”的演讲,接着又建立第一个“社会主义研究会”,刊行了第一份鼓吹“社会主义”的杂志,建立了第一个“中国社会党”。他就是江亢虎。当年李大钊就曾加入中国社会党,并曾为该党天津支部的负责人。在长沙,青年毛泽东也是在读了江亢虎有关“社会主义”的书籍后,对社会主义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江亢虎可说是毛泽东的老师,是曾予毛泽东早年思想影响最大的一个“社会主义”的前驱者。

江亢虎(1883—1954),原名绍铨,号洪水、亢庐,祖籍安徽省旌德县江村,生于江西省上饶弋阳陶湾一个仕宦之家。他从小聪明过人,自称“十岁即属文字”。其父见其聪敏过人,必能“亢宗耀祖,光大门楣”,乃以“亢甫”字之。他嫌“甫”太抽象,不如“虎”之有生气,乃改“甫”为“虎”。他又曾自道:“江水滔滔,洪水也;虎,猛兽也;亢,高昂也。洪水猛兽,俗指为天灾巨祸。江亢虎者,实兼洪水猛兽二者而驾凌之。”

江亢虎十六岁,应童子试,以案首入庠,次年参加乡试,高中第四名举人,自是不凡。清朝末年,因为时代剧变,江亢虎并没有重复走着一条旧士子学而优则仕的老路。当时游学东瀛的风气很盛行,他乃放弃功名,趋赴时髦,入北京东文学社寄读,未几,得入日本早稻田大学习法政,并兼修英文、德文。一九〇一年回国,袁世凯已慕其名,遣人赉致重币,礼聘他为北洋编译局长。但他年少气盛,看不惯那辈老官僚的嘴脸,不到一年,他便掉头东去,再次赴日本留学。一九〇四年因脑病辍学回国,再谒袁世凯,用为刑部主事,后改任京师大学堂东洋语文教习。那时的学生平均年纪都比他大,后来在汪伪政权中出任监察院长的梁鸿志,便是江亢虎的学生之一。所以,当年江亢虎在南京(时任汪伪考试院院长)酒酣耳热之际,便不免当众大吹法螺地说:“毛泽东吗?他做我的徒弟还是后来的事,只有梁众异才是我的弟子。”果然,梁鸿志在人前还很恭敬地叫他一声“老师”。

一九〇七年,江亢虎第三次去日本,转攻社会学,这时日本马克思主义思想已遍播文化界,译书颇多。江亢虎乃初次与马克思主义思想接触,似通不通,遂热衷于德、法文字之学习,以便研究原著,意欲普遍阅读其他社会主义学说书刊。一九〇九年,首《无家庭主义》《自由营业管见》,发为谬论,恐遭物议,不敢用本人名号,托名徐安诚,寄给法国巴黎吴稚晖所办之无政府主义杂志《新世纪》周刊发表。一九一〇年,江亢虎进行环球之游,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发表《无家庭主义意见书》,对早在一九〇三年以来所形成的“三无主义”(无宗教、无国家、无家庭)思想做了详细的论证和说明,建立了以破除家庭为中心的无政府主义思想体系。江亢虎惊世骇俗地说:“欲求亲爱、自由、平等、快乐者,必先破坏家庭。破坏家庭以及倾覆政府、废弃宗教。论事,则为根本之图,而成功则咄嗟可办,更不难以和平手段得之。”

学者黄波在谈到江亢虎时认为:“一个少负不羁之才、长有乡曲之誉的人,济世之心和功名之心在他那儿是相伴相生的,他不愿意做社会的配角,他要做时代的弄潮儿。”这其中影响江亢虎较大的是他的舅父,也是后来成为他岳丈的刘乾卿。江亢虎在赴日求学之前,就住在刘乾卿家,刘乾卿常给江亢虎以教诲,并将自己所读之书及读书笔记送给江亢虎。一九一〇年初,时年二十七岁的江亢虎赴欧洲留学途中,转道长沙时,与刘乾卿同去观戏,散场后,刘乾卿对他说:“人世如剧场,纷纷者皆备节目砌末之用,所谓正角者,全幕仅一二人而已。今海内多事,中国且为新剧场之中心,汝宜勉为正角,否则宁勿登台也。”江亢虎后来回忆这一情景时,说当时“闻言汗下,期期不能作一语”。确实刘乾卿的一席话对于江亢虎后来一生之行事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一九一一年春,江亢虎归国后,因不能昌言社会党,乃托名“个人会”。以“社会者个人之团体,个人者社会之分子”做号召,在大门口挂上“个人会”的招牌,着手筹组新团体。却是苦于乏人问津,无人愿予领教,组会不成,颜面无光,乃以丁忧为名,到南京去住下。千方百计,再钻门路。于是因南通状元张謇之介,遍访南京、苏州两地的各育婴堂,然后撰文为婴儿请命,痛加指责各地育婴堂为“人世间另一地狱”。因此他自告奋勇要在南京劝业场创办模范育婴堂和保姆传习所,讵料各方反应冷淡,不获支持,计划遂胎死腹中。

一九一一年六月,江亢虎曾到过杭州女学联合大会去演讲“社会主义与女学之关系”,这是国内第一篇公开鼓吹“社会主义”的演讲,也是江亢虎回国后第一次公开揭橥“社会主义”的旗帜于大众。但这事却掀起轩然大波,当时浙江巡抚曾子固(韫)以为他的思想甚于洪水猛兽,驱逐出境,并电北京,谋兴大狱,幸赖两江总督张人骏力保免祸。从此他便以“洪水”为号,后来他的社会主义论文集,题名为《洪水集》。江亢虎虽在杭州惊险一场,但却因祸得福,他声名鹊起,回到上海,上海的“惜阴公会”、“女子进行社”、《天铎报》都支持他,于是他“打铁趁热”于七月十日在上海张园发起成立“社会主义研究会”,到会听讲的四百余人,入会者约五十人。并发行《社会星》作为他的机关报,他宣称:“社会主义在中国今日,正如漫漫长夜,凉蟾已坠,曙色未晞,唯见数点疏星,依稀闪烁于沉阴积晦之中。”《社会星》仅发行三期,即被清廷取缔禁止。同年十一月五日,江亢虎以“社会主义研究会”发起人名义召集特别会,提议改研究会为“中国社会党”。这不仅是中国第一个社会党,也是中国第一个以“党”命名的政治团体。

“中国社会党”以恋爱自由、教育平等、遗产归公为初步,以“二各”(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与“五非”(非私产、非家族、非宗教、非军国、非祖国主义)为究竟,即个人自治、世界大同为依归。江亢虎制定党纲八条:赞同共和;融化种界;改良法律,尊重个人;破除世袭遗产制度;组织公共机关,普及平民教育;振兴直接生利之事业,奖励劳动者;专征地税,罢免一切税;限制军备,并力军备以外之竞争。一九一一年底,据该党自己宣布,在全国各地建立起支部“四百九十余起”,拥有党员“五十二万三千余人”。这个数字虽然很夸大,但当时全国确有不少地方建立了中国社会党支部,如天津支部干事就是后来中共的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又如苏州支部的总务干事是陈翼龙,成员有顾颉刚、叶圣陶、王伯祥等。一九一二年一月十四日,叶圣陶日记中记载:“江君亢虎素抱社会主义,曾周游各国,专为考察此主义,归国后竭力鼓吹……其语详括简要,条理明晰,不愧为此主义之先觉者,而其演说才亦至可钦佩。”同月十八日,叶氏又记,“颉刚谓‘社会主义我深赞成’,挽余及伯祥共入社会党”。当月二十一日,叶圣陶等人即赴社会党支部谈话会,参加社会党,叶氏并在日记中慨叹,“闻此间党员已有二百人之多。社会主义之流行乃速于置邮,可喜矣”。在该党党员中,就职业和阶级而言,占首位的是知识分子,其次是工商业者,再次就是破产的农民、手工业者和其他劳动群众。中国社会党还曾积极宣传男女平等,支持女子参政。其规章中写道:“党员……无论男女,义务权利平等。”它是民国初年各党派团体中最早“有女党员,且其义务权利完全平等”的一个党。

江亢虎因与袁世凯有旧交,乃于一九一二年六月旋赴北京,谒见袁世凯,袁的智囊梁士诒、张一麔等都在座上。江亢虎侃侃而谈,申言他所主张的乃是世界社会主义,但不妨碍现在国家之存在,更不想琐屑干预政府之行为,更无取而代之野心。并自吹其社会党党员已拥有二万人之多。当时袁世凯颇想借重他,但他狮子大开口,非内阁总理不干,这样谈判终于无成。江亢虎这样的自视甚高,意气飞扬,俨然可以“布衣傲王侯”,连袁世凯都要买他的账,但湖南都督谭延闿、湖北都督黎元洪却不把他放在眼里,黎元洪在他的辖区,禁止社会党活动,封闭支部,并电北京请求严加取缔。黎元洪声言社会党乃非法分子的结合,《大江报》为该乱党的秘密机关,妖言惑众,应予以查封,并收捕何海鸣、凌大同等人。江亢虎十分气愤,在《天铎报》有讨谭社评、致黎元洪公开信,极尽讥讽之能事。后来江亢虎从京汉铁路南下,刚抵汉口,即被黎军警拘捕。旋因张振武案发生,舆论哗然,黎元洪恐因拘江亢虎而更遭物议,乃释之。旋返上海,有人出版《缚虎记》一书替他宣传,他也自鸣得意,其社会党二次联席会议,假上海中华大戏院公演《缚虎记》一剧,即由江亢虎粉墨登场,现身说法,他五短身材,稍嫌臃肿,宛如美国滑稽明星哈台出场,观众为之叫绝。

由于江亢虎的风头出得太足,也颇引起一般名流的反感,章太炎既声讨于前,刘师培又鸣攻于后。倡无政府主义的刘师培写了一本《伏虎集》,专门批驳江亢虎的社会主义不过卖狗皮膏药,欺世盗名。他指出江亢虎“忽而推崇共产主义,忽而排斥共产主义,忽而以集产主义为共产主义,忽而以遗产归公为共产之真精神,颠倒瞀乱,尤难究诘也”。

一九一三年三月,宋教仁被刺,江亢虎发布宣言,认为宋案法律解决全然无效,应该继之以政治解决,大总统袁世凯以次应亲身到案,公开审判,以伸法权。又电告袁世凯,“请自引罪辞职,以明心迹而谢天下”,这一下可惹火了袁世凯,于是袁世凯宣布江亢虎的罪状:“实行共产,铲除强权,必至劫掠煽乱!解除夫妇名义,必至灭伦伤化!至预备世界大革命,则意在破坏现在之秩序,为万国的公敌!”并下令内务部咨行各省严禁其社会党的活动。

社会党被袁世凯政府取缔,江亢虎流亡美国,他在美国生活七年,其间他任美国加州大学中国文化课讲师,加州大学并授予他名誉哲学博士学位。一九一五年江亢虎又受聘兼任美国国会图书馆中文部(后为东方部)主任。在美期间,江亢虎仍心系社会主义,并广泛研读了西方各派社会主义理论,特别是对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一九二〇年九月,江亢虎返国。

一九二一年四月,由于时任北京政府大总统的徐世昌的支持,江亢虎取得外交部护照,前往苏联考察。行前并曾应孙中山之邀,前赴广州勾留了十天。因为这时的中国人士去苏俄还是一个破天荒的创举,江亢虎此行,是沿着中东路西伯利亚铁路西行,由于远东共和国行政委员会会长克拉斯诺索霍夫,曾久居美国,是江亢虎在美国时的朋友,所以江亢虎在赤塔一带留居月余,观察周详。到了莫斯科,江亢虎竟被待以国宾之礼,六月二十二日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举行时,江亢虎便以社会党人资格列席,且有发言权。会议期间,江亢虎三次听到列宁的讲话,并且与列宁有过两次特别会谈。江亢虎回忆说:“(列宁)殷殷问余行程及中国近况,并致慰劳企望之意。”除列宁外,托洛茨基、越飞等重要分子都曾与之晤谈。江亢虎赴俄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希望在苏俄政府的帮助下,在那里进行社会主义的试验。但事情最后却事败垂成,对此学者汪佩伟认为:“平心而论,江亢虎从民初提出《筹边策》,到赴俄组织华侨义勇军以收复外蒙,其动机无可非议,其热忱也堪称可嘉。他的征蒙‘办法大纲’,就其内容来看是积极的,对中国、苏俄和蒙古都有利无害。大纲中规定苏俄红军在蒙事问题解决后‘退出蒙疆’,外蒙‘仍合并为中华民国之一部’,这些规定不仅合理,而且维护了中国国家主权,理应给予充分的肯定。”

从苏俄铩羽归来的江亢虎,于一九二二年在上海创办南方大学,自任该校首任校长。一九二四年一月,孙中山在广州改组国民党的同时,江亢虎在北京第三次组建中国社会党(一九二五年更名为“中国新社会民主党”),自任总理,下设政务、民生、技术、训练、宣传、党务、理财、交通、事务九股。并宣布四大纲领:一是主张新社会主义新民主主义,适合国情,救正各派流弊。二是采公开合法运动,不参加秘密破坏之事。三是务自创实力,反对利用他党,尤其反对借重外国。四是取得政权后,政治经济同时改进,根本解决。立法在意见沟通,行政必须事权统一,对于他党绝不诛逐异己,但须解除武装。

一九二五年江亢虎以社会党代表资格,出席了段祺瑞召开的“善后会议”,并成为制宪委员。同年八月,江亢虎因被新闻界披露两件丑闻而声名狼藉:一是他晋见清废帝溥仪;二是冯玉祥查获的江亢虎写给溥仪的恭维信。南方大学师生认为江亢虎参与“甲子清室密谋复辟案件”,掀起驱江亢虎风潮。江亢虎被迫卸去校长职务,并于一九二六年自行解散“中国新社会民主党”。人们突然间发现,新派人物江亢虎,原来不过是一个“颇念旧恩、尚不忘本”的“复辟党”!(《向导》第123期)江亢虎一方面高谈“社会主义”,一方面做“称臣的‘人妖’”,这真是“文人末路”,“人格破产”,令每一个善良、正直的人“羞与为伍”。舆论的挞伐,此起彼落。江亢虎可说是身败名裂,举世共弃了。

于是一九二七年夏,江亢虎前往美国,再度任职于美国国会图书馆。一九三〇年辞去在美的工作,前往加拿大,任蒙特利尔麦吉尔大学中国文学院院长及汉学系主任教授。直到一九三四年夏回国。

一九三四年八月二十一日他从上海启行,搭乘大阪商船凤山丸在八月二十三日抵基隆,九月九日则由基隆出发,乘大阪商船福建丸离台,短短三星期台湾之旅,留下一部《台游追纪》。他在书中特别写道:

生平未抵此历史上一名岛,亟欲一观野番初民生活,荷兰殖民遗规,延平王开拓之功,清政府经营之迹,及四十年来日本化之现状。

当时的台湾是在日本统治之下,日本对江亢虎来访确实很重视,他一到台北中华总会馆,总督府特派员已在该处等待。与其说是欢迎江亢虎,倒不如说是“监视”更为贴切。当时日本刻意经营台湾成为对外宣传的橱窗,江亢虎在基隆登岸后发现“交通、教育、卫生、慈善,种种设备,应有尽有。由厦到此,一水之隔,一夜之程,顿觉气象不同”。虽然“沿途所见乡村风景,农家装束,与漳泉间完全无二”,但“公共建筑,都市外观,则一切皆日本式矣”。当他到台北更见到“市政修明,设备周到,街衢清洁,屋宇整齐,衣食住行,充分无缺,人人可以安居乐业,长养子孙。日本统治之能,台湾同化之速,可惊亦可叹也”。可见当时的台湾让江亢虎留下深刻的印象。江亢虎除了旅游之外,就是拜访各地的文艺团体。他非常在意能不能演讲,但因日本政府监控森严,故敏感问题不能提出讨论。他对于东洋文化大肆推崇,同时对白话文及文言文的讨论更为热烈。其中应“大同促进会”发起人之邀讲《新旧文化比较观》时,江亢虎便抱怨地说:“余敷陈东西两洋文化之不同,而归结新旧调和之必要与可能。无一语涉时事,然会场侦警密布,每句皆译记报告,可见政府对于思想言论监察之严。”

日据时代台湾同胞向往祖国,对于祖国来人莫不予以盛大热烈的欢迎,何况江亢虎还是一位“知名之士”呢。因此,江亢虎由热情亲切的台籍人士竭诚招待,从基隆一路畅游到高雄。台籍名绅林献堂、杨肇嘉等都和他诗酒联欢,互有唱和之作。当年江亢虎游台时,对日本的态度与他后来的亲日行动差异甚大。他希望台湾诗人不该沉溺在文字游戏中,更勉励文人当尽时代的责任,对当时台湾部分亲日的言行委婉地表示不予认同,如大亚细亚协会请其演说,他婉辞谢绝,“因其颇带政治色彩也,林君高唱中日亲善之论调”。

由台湾转赴厦门,江亢虎再游福州,听说李济深、陈铭枢等挟十九路军组织反蒋抗日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他竟然也想插入,但李章达、黄祺翔、徐名鸿等都不欢迎。江亢虎乃怏怏赴上海,再转南京,以哲学博士头衔,贴出海报,在夫子庙演讲,引经据典,拥护“国民政府”“安内攘外”政策。共产党支持的左派文人徐懋庸等所办刊物,群起而攻之,他眼看时移势易,右派远不如左派之有力,只好辍讲缄默。到处游荡,总是碰壁,不得已再回南京。有人控告他曾参与“闽变”,于是被南京卫戍司令部逮捕,经由汪精卫出面保释,遂往天津。汪精卫的这一援手之恩,也是江亢虎日后走入汪伪歧路的原因之一。

抗战爆发后,江亢虎辗转西南,后来避居香港。一九三九年九月他接受汪精卫的邀请,从香港到上海,参加汪伪“和平运动”。一九四〇年,汪精卫组织南京伪“国民政府”,急于登场开幕。一时正苦于找不到志同道合,而江亢虎是过去尚有些名气,且为日敌所许可的傀儡人物,于是他不惜羽毛,自甘下贱,适逢其会,便落水为奸了。初分配为伪政府考试院副院长,院长为华北汉奸王揖唐。后来王揖唐改继王克敏为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对伪院长,仍恋栈不肯放弃。经汪精卫再三托人劝其辞职后,江亢虎始得扶正为伪考试院院长。

江亢虎热衷政治,走了一辈子的旁门左道,熬到五十八岁才当上了一个汉奸伪官,比比群奸之中,犹以他的伪官瘾最大,在伪考试院里跟女职员拉拉扯扯,勾勾搭搭,闹出不少笑话。又以伪典试、襄试委员的名字大作其嵌字格的歪诗。而当伪安徽省长出缺,他也曾见猎心喜,到处找些皖赣同乡去向汪精卫请愿,要求汪精卫以他继任伪安徽省长,颇有斯人不出,如皖民何之概。而精明如汪精卫者,早已看穿江亢虎的把戏,他来个装聋作哑,相应不理。江亢虎谋差不遂,怀恨在心,便发表一篇文章,题目赫然是《饿死事大》。嬉笑怒骂,语语含刺。他坦承自己下水当汉奸是为了“饿死事大”吃饭问题,然而却是备位闲曹,冷羹残粥吃不饱。原为怕饿死而失足,结果是失足以后仍有饿死之虞,因此饿死事更大了。言下之意,汪精卫当汉奸非为混饱肚皮,那当然是“失节事小”有以致之。这篇文章把汪精卫骂得很惨,在沦陷区曾经传诵一时,汪精卫自此对他更为不怿,可是江亢虎笑骂由他,好“官”仍优为之,连汪精卫都拿他没法。

江亢虎一生钻营,四年汉奸。抗战胜利后,一九四五年十月,国民党军统局在北京将其捕获,遂将其关押在北平监狱。一九四六年初,将其移押到南京老虎桥监狱。随后,南京首都高等法院对江亢虎进行了长达一年多的审理。最后判他无期徒刑,褫夺公权终身。可是江亢虎居然不服,初审、复审两度上诉。眼见最高法院行将定谳,他又出人意外地控诉主审法官“枉法”,成为当时不大不小的花边新闻。案经南京地方法院审理,地院认为江亢虎叛国有据,主审法官用法量刑均无不合,乃予不起诉处分。江亢虎的无期徒刑移付上海提篮桥监狱执行。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七日他病死于狱中。

江亢虎一生复杂多变,他从一个四品京官,转变为维新人士、无政府主义和空想社会主义者;又从一个“社会主义”的宣传家沦为无耻政客,最后堕落成可耻汉奸。江亢虎为什么会从“弄潮儿”而一变为“落水者”?学者黄波认为,可以追论到江亢虎“勉为正角”的人生理想。江亢虎绝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始终想做时代舞台上的正角、主角,但最后却以丑角落幕,“勉为正角”的理想成就了江亢虎,也害了江亢虎。可谓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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