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一朝权在手　看取令行时——唐代的酒令

一、酒令的功用

无论是国宴、家宴、君臣宴饮或是朋友相聚，饮酒都离不开酒令。我国饮酒自古就有行酒令的传统。据《左传》昭公二十二年记载，齐景公到晋国庆贺晋国的嗣君即位，在欢庆的酒宴上，刚刚即位的晋昭公就举箭投壶，晋国大夫荀吴赋诗以助酒兴：“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宴君中此，为诸侯师。”结果晋昭公投箭中壶。齐景公不甘示弱，也举起箭来说：“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说毕，也将箭投进了壶中。齐晋争霸主，借酒宴赋诗以表其志，其投壶、赋诗，就开了后代酒令的令辞之先河。

《诗经》中就有饮酒时设“监史”的记载。“监史”又称“酒监”，就是掌领行酒令之人。《诗经·小雅·宾之初筵》：“凡此饮酒，或醉或否。既立之监，或佐之史。”此所立之监史，即是司酒的令官，行酒令以劝酒。

汉代饮酒设酒监已相当普遍，最有名的是朱虚侯刘章为吕后做监酒的故事。《史记·齐悼惠王世家》载，吕后一次请大臣和吕氏家族的族人宴饮。刘章入侍吕后，吕后命他为酒筵的酒监。刘章受命说：“臣是将种，请得以军法行酒。”吕后答应了他。当大家酒意正浓时，刘章向吕后赋了一首《耕田歌》：“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吕后点头默认。过了一会儿，一个吕氏族人因醉逃酒，刘章追了出去，拔剑将他斩了，回来向吕后报告说：“有一人逃酒，我以军令处之，将他斩了。”吕后和左右大臣都大吃一惊，但已答应他以军法行酒令，无法治他的罪。这就是行酒令如军令的故事。

唐代时酒筵活动更加丰富多彩。酒监被称为“明府”，“明府”之下设二录事：“律录事”和“觥录事”。明府管骰子一双、酒杓一支，总管酒宴的始终。“律录事”又名“酒纠”，专司宣令和行酒。而“觥录事”专管执酒杯(即觥)罚酒。酒令的名堂就更多了，据今人王昆吾考证，现在所能知道的唐人酒令的名目有二十多种，如历日令、罨(yǎn)头令、瞻相令、巢云令、手势令、旗幡令、拆字令、不语令、急口令、四字令、言小名令、雅令(千字文令、诗令、经史令)、招手令、骰子令、鞍马令、抛打令、下次据令、卷白波、《莫走》等。据王昆吾分类，这些酒令大致可分为三类：律令、骰盘令和抛打令⁽⁹⁾而今人麻国钧将这些酒令大体分为六类：射覆猜拳、口头文字、骰子、牌、筹子、杂等⁽¹⁰⁾。

唐代这些酒戏与酒令，是和唐诗有着密切关系的，像射覆、猜拳、投骰、斗牌等在唐诗中屡被吟咏，更不用说席上限韵联句、罚酒吟诗了。唐诗中大半的游戏之作，皆成于酒筵之上。

二、射覆猜拳令

射覆就是把一件东西扣藏在碗碟之下，让人去猜是何物。猜拳就是手握藏一件东西，让人去猜。这类酒令是从汉代“藏钩”戏发展而来。传说汉武帝的钩弋夫人生来手拳，后来将其手掰开，原来手中握有一玉钩，因此汉武帝封她为钩弋夫人。从此在汉宫中传起了藏钩的游戏，后来藏钩发展成了酒令。李白诗“更怜花月夜，宫女笑藏钩”(《宫中行乐词八首》其六)、李商隐诗“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无题二首》其一)中的“藏钩”、“射覆”，即是行酒中猜字或猜物的酒令。猜中者免酒，猜不中者罚酒、罚诗或罚唱等。

后来从藏钩又发展为猜拳，又名为“猜枚”、“搏拳”。即手握拳，让人猜手中有物无物。唐人诗有“城头推鼓传花枝，席上搏拳握松子”(无名氏《残句》)、“酒钩送盏推莲子，烛泪沾盘垒蒲萄”(白居易《房家夜宴喜雪戏赠主人》)，说的是让人猜手中所藏的松子和莲子。

唐代还有一种手势令，即以某种手势来表示某种东西，让人来猜。后来猜拳由猜物演变成猜指头数，以对方所出的指数与自己所出的指数和口中所喊之数相合否，以定输赢，就成了“划拳”，又称“拇战”。因射覆猜拳比较简单易行，所以在酒筵最为盛行。即使是现在，在一些酒馆或朋友相聚的宴会上，仍然经常可以见到猜拳中火柴之有无的情景和听到吆五喝六的划拳声。

三、口头文字令

口头文字令，是唐代酒令的一大门类，有拆字令、千字文令、诗令、经史令等多种形式，尤其为文人雅士所喜爱，像在酒筵上的限题作诗，席上同题联句就属于这种情况。

李白有一篇有名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就是酒席上以作诗定赏罚的酒令说明。序曰：“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所谓“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就是依晋人石崇在金谷园中的酒令为法：“或不能者，罚酒三斗。”(石崇《金谷诗序》)《唐诗纪事》卷三九载：“长庆中，元微之、(刘)梦得、韦楚客同会于(白)乐天舍，论南朝兴废，各赋《金陵怀古》诗。刘(梦得)满引一杯，饮已即成，曰：‘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而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白公览诗曰：‘四人探骊龙，子先获珠，所馀鳞爪何用耶？’于是罢唱。”此为同题赋诗，刘禹锡诗先成，其余的人因服善认输而罢唱。

至于酒筵上联句作诗的情况就更为常见。大历三年(768)，江陵李之芳尚书在家中送其甥宇文晁至石首县赴任，设宴饯别。席上请杜甫和崔彧作陪。席间，杜、李、崔三人依令联句赋诗，以送别宇文晁。杜甫起令，吟曰：“爱客尚书重，之官宅相贤。”李之芳接令，吟曰：“酒香倾坐侧，帆影驻江边。”崔彧接吟：“翟表郎官瑞，凫看令宰仙。”杜甫接吟：“雨稀云叶断，夜久烛花偏。”李之芳接吟：“数语欹纱帽，高文掷彩笺。”崔彧接吟：“兴饶行处乐，离惜醉中眠。”杜甫又接吟：“单父长多暇，河阳实少年。”李之芳最后结束全诗：“客居逢自出，为别几凄然。”(杜甫《夏夜李尚书筵送宇文石首赴县联句》)

像这样在席上联句的情况，在唐代非常普遍，尤其是在中唐诗人中最多。如颜真卿、刘全白、裴循等人的《登岘山观李左相石尊联句》，严维、鲍防、谢良辅等人的《酒语联句各分一字》，裴度、刘禹锡、崔群等人的《春池泛舟联句》，裴度、白居易、刘禹锡《度自到洛中与乐天为文酒之会联句》，李绛、崔群、白居易、刘禹锡、庚承宣、杨嗣复《花下醉中联句》，韩愈、李正封《晚秋郾城夜会联句》，皮日休、张贲、陆龟蒙《寒夜文宴联句》等，都是酒筵上联句令的佳作。《全唐诗》录唐诗人的联句七卷之多(卷七八八～七九四)，其中大部分都是酒宴上的作品。

四、骰盘令、酒筹令、酒牌令及其他

此外在酒筵上更多的是用骰子、酒筹、酒牌等行酒令。骰子就是色子，在博戏上它的用途最广，用于酒令也为数甚多。皇甫松的《醉乡日月》中就有“骰子令”的记载。骰子是个六面体，每面刻有幺(一)、二、三、四、五、六这六个用点刻就的数码。玩骰子的个数不等，有时用一个，有时用两个，有时用三个或更多个。用法不一。一般是掷点数以决定饮酒的顺序，有时也以各种掷法以决输赢。张祜、杜牧《骰子赌酒》联句：“骰子逡巡里手拈，无因得见玉纤纤。”元稹《赠崔元儒》：“今日头盘两三掷，翠娥潜笑白髭须。”都谈到了酒筵上的骰子令。

酒牌又称“叶子酒牌”、“叶子”，通常是用纸制成的，也有用其他材料如铜制成的。刘禹锡等人的《春池泛舟联句》中有“杯停新令举，诗动彩笺忙”的诗句，其中的“彩笺”指的就是叶子酒牌。宋人欧阳修在《归田录》卷二中说：“唐世士人宴聚，盛行叶子格(即叶子酒牌)，五代国初犹然，后渐废不传。今其格世或有之。”唐代的叶子今已难以见到，不过从后人所传的叶子酒牌中尚可见到它的踪影。今人金维坚曾见到一种形类铜钱的叶子酒令铜牌。上面铸有“王母”、“曼傅”、“双成”、“琴仙”、“诗仙”、“棋仙”、“醉仙”、“散仙”、“拔宅仙”、“壶中仙”等，前面是人像，后面是诗。“王母”牌背面上的诗曰：“我有蟠桃树，千年一度生。是谁来窃去，须问董双成。”“双成”即王母娘娘的侍女董双成，其牌背面上的诗曰：“王母叫双成，丁宁意甚频。蟠桃谁窃去，须捉座中人。”“曼倩”即曾偷王母仙桃的东方朔，其牌背面诗曰：“青琐窗中客，才称世所高。如何向仙苑，三度窃蟠桃？”“醉仙”即李白，其牌正面有“陪饮”二字，背面诗曰：“笑傲诗千首，沉酣酒百杯。若无诗酒敌，除非谪仙才。”其牌的行令方法大约是摸得“王母”牌者，命令得“双成”牌者去捉拿得“曼倩”牌者罚酒，得“醉仙”牌者陪饮一杯⁽¹¹⁾。

酒筹是一种用竹签、牙签或金、银、铜等金属所制成的用以行酒令的筹签，上面写有诗句或文句及得此筹签者应得的奖罚。1982年在江苏丹徒县丁卯桥发掘了一个唐代大型的银器藏窖，从窖中出土了一套筹子酒令。在一个玉烛筒(即银筒)中装有五十枚酒筹，还有一枚令旗。酒筹的规则中共有“自饮”、“劝饮”、“处(罚)”、“放”四种。每枚筹签上刻有《论语》中的句子⁽¹²⁾。

关于用酒筹行酒令之事，在唐诗中屡见描写。白居易《与诸客空腹饮》：“碧筹攒米碗，红袖拂骰盘。醉来歌有异，狂来舞不难。”元稹《何满子歌》：“如何有态一曲终，牙筹记令红螺盏。”方干《赠美人》：“剥葱十指转筹疾，舞柳细腰随拍轻。”黄滔《江州夜宴献陈员外》：“清管彻时斟玉醑，碧筹回处掷金船。”朱湾《奉使设宴红掷笼筹》：“今日陪尊俎，良筹复在兹。献筹君有礼，赏罚我无私。莫怪斜相问，还将正自持。一朝权在手，看取令行时。”这些诗中所描写的用酒筹行令的情况，非常具体生动，使我们看到了唐代诗人们在酒筵上用筹令行酒的情景。由此可见酒筹是酒席上行酒令的常用之物。后人还以唐诗制成酒筹令，在筹的上部刻上唐人诗句，下部刻上饮酒的方法。如一种酒筹是这样写的：

玉颜不及寒鸦色　面黑者饮

人面不知何处去　须多者饮

仙人掌上雨初晴　净手者饮

养于深宫人未识　初会者饮

人面桃花相映红　面红者饮

世上如今半是君　惧内者饮⁽¹³⁾

……

以上所举，是唐代所通行的酒令。除此之外还有“抛彩球令”：“球来香袖依稀暖，酒凸觥心泛滟光”(杜牧《羊栏浦夜陪宴会》)；“传杯令”：“深锁雷门宴上才，旋看歌舞旋传杯”(章碣《陪浙西王侍郎夜宴》)等。此外还有“传花令”，如刘禹锡《和乐天宴李周美中丞宅池上赏樱桃花》：“樱桃千万枝，照耀如雪天。……妖姬满髻插，酒客折枝传。”“酒胡子令”，如徐夤《酒胡子》：“红筵丝竹合，用尔作欢娱。直指宁偏党，无私绝觊觎。当歌谁擐袖，应节渐轻躯。恰与真相似，毡裘满颔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