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问 “打旋磨”就是“打转转”吗

宝玉问李贵：“金荣是哪一房的？”李贵说：“也不用问了，说起哪一房的，便伤了弟兄们的和气。”茗烟在窗外喊：“他是东边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儿。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也来吓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向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就看不起他那主子奶奶。”

“旋磨”一词，通行本有注：“打旋（xué学）磨子——围着人打转转，向人献殷勤的意思。”这个注释，音是注对了，意思却完全错误，又是犯了望文生义的错误。“旋”字没有“学”音，这也是一个借字，原字应是“踅”，盘旋往复的意思。这个字在《金瓶梅》中用得很多，比如第二回就连用了几个踅字。“（西门庆）于是连饭也不吃，走出街上闲游，一直径踅入王婆茶坊里来……”“约莫未及两个时辰，又踅将来王婆门首帘边坐的……”“次日清晨，王婆却才开门，把眼看外时，只见西门庆又早在街前来回踅走。”在这一回中，作者为了写出西门庆想念潘金莲，急不可待，寝食不安，急欲让王婆给通个消息，用了好多个踅字。那么添上一个“磨”字，做“踅磨”，又当怎么解释？这个词的遭遇很怪，《辞源》《词海》都没有收这个词条，齐如山的《北京土话》和张相的《诗词曲语词汇释》也没有这个词条，在目前收录词条最多的辞书《汉语大词典》中收有这个词条，但是解释也很成问题，我们看一下。

【踅摸】犹踏勘。邓友梅《话说陶然亭》：“踅摸了几天，瞅准一个地方。”

【踅磨】转圈儿。元·无名氏《赚蒯通》第三折：“你这些小儿每街上闹镬铎，则愿的碾的娘没一个，赶着我后街前巷打踅磨。”

第一点，踅摸与踅磨应该是一个词的不同写法，释义中没有指出这一点，完全当作两个不同的词条收录。第二点，“踅摸”一词完全注错。第三点，“踅磨”一词义项不全。在《现代汉语词典》中，“蜇摸”一词解释为“寻找”。

由以上情况可以看出，这个词的使用范围很有限。那么它到底是什么意思？问一下丰润人或者唐山老市区的人，恐怕大多数都能够说出来，它的含义是“寻找”。它是由盘旋往复、转圈儿引伸而来的义项，是转圈儿寻找之意。但是目前在丰润使用情形中，转圈这个义项只用“踅”字，“踅磨”两字连用，则单指寻找。这个寻找与通常意义上的寻找有所不同。我们用寻找一词，可以是有目标的寻找，也可以是无目标的寻找。比如：“孩子不见了，我去找一找。”这是没有目标的寻找。再如：“孩子在大街上玩呢，我去找一找。”这是有目标的寻找。而“踅磨”一词，单指第一项，即没有目标的寻找。比如：“盖房还缺一根檩子，我去踅磨踅磨谁家有。”这就是说不知道谁家有，碰上谁是谁。再如：“煤烧净了，你去踅磨点儿来。”意思和上面一样，不知道哪里有，漫无目标地去找。甚至还有这样的用法：“么（yāo）处踅磨”，是说到处寻找。“踅磨来踅磨去”，是说来回寻找。“转着圈儿踅磨”，是说转着圈寻找。此外再无别的义项。所谓“打踅磨”，则是指这种踅磨的行为和过程。如说：“东西不大，却让我费劲巴力打踅磨。”

我们看茗烟用这个词来描述璜大奶奶，正是在“到处寻找”这个含义上面使用。璜大奶奶踅磨什么呢？踅磨可以借钱借物的人家，连借钱借物都没有了固定的人家，赶上谁是谁，这日子可就艰难得可以。这绝不是“围着人打转转，向人献殷勤”的意思。

总结以上分析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既然通行本的注释出现错误，辞书的注释也出现错误，说明“踅磨”这个词的使用范围很窄。它原本也许是北方方言中的词汇，但逐渐成为丰润独特方言。我们说《红楼梦》中的确使用了丰润独特方言，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