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清白话短篇小说的文学地理研究 作者:杨宗红


每年的五月,都是大学教师的大忙时节。正是在这个时节,杨宗红教授来电,要我为她即将出版的《明清白话短篇小说的文学地理学研究》写一个序言。面对她发来的长达40万字的电子书稿,我刚开始是有点发愁的。以我并不快的阅读速度,得专门花上好几天时间才能读完。但是一打开书稿,我就被其中的见解和文字吸引住了,真是新意扑面,精彩纷呈,而语言又简洁、流畅,读来令人忘倦。于是我就放下手边所有的工作,除了讲课,就是读她这部书稿。

综观全书,我认为有这样几个特点:

一是比较全面地探讨了小说地理的问题。近百年来,明清白话短篇小说的研究产生了许多成果,但是正如作者所言,这些成果“或侧重于介绍、整理、考证,或重在话本小说史的编写”,真正从地理的角度入手者,例如像刘勇强、胡义海那样考察西湖小说,还是很少见的。杨宗红这本书不一样。“绪言”为“中国古代小说的地域性”,“结语”为“关于中国古代小说地域特征研究的思考”,“附表”为中国历代小说家的地理分布表;正文五章,一是“明清白话短篇小说的地理分布”,二是“明清白话短篇小说的地理空间”,三是“地理与叙事母题之关系”,四是“此在与彼在:地理身份对小说叙事之影响”,五是“寄生韵文与小说地理表达之关系”。全书八个部分,从小说作者的地理分布、小说读者的地理分布再到小说文本的地理空间,从小说的地理叙事再到小说寄生韵文的地域性,全是从地理的角度入手,所探讨的问题全是小说地理的问题,因此可以说是中国第一部比较全面地探讨小说地理的专著。

二是相对完整地考察了中国历代小说家的地理分布。本书第一章的重点,虽然是考察明清白话短篇小说家的地理分布,但是她在正式考察这个问题之前,把先秦至清代的文言小说家的地理分布作了一个全面的考察,有考证,有分析,有统计,有图表,有总结。许多结论可谓妙趣横生,是我们读以往众多的小说研究论著所未曾遇见的。也就是说,她不是单一地考察明清白话短篇小说家的地理分布,而是把这个问题放在整个中国古代小说家的地理版图内进行考察。而在书稿的最后部分,她又附了一组十张从先秦到明清各个朝代的小说家的地理分布表。我认为,如果把附表九、附表十与第一章第二节中的附表“明清白话短篇小说家的地理分布情况”加以综合,这十一张表就是一张相当完整的“中国历代小说家的地理分布表”了。这些表格的制作无疑花费了作者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其中既吸收了同时代学者的研究成果,也包含了作者本人的研究成果。这些表格对以后的相关研究是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的。

三是首次考察了小说读者的地理分布及其地域性问题。以往的文学地理学研究,对于作家的地理分布与作品的地域性的考察是比较充分的,相关成果也很多,但是对于读者的地理分布及其地域性的考察则比较薄弱,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数据缺乏,且不知如何下手。杨宗红用了18000多字的篇幅,分别从“禁毁小说的相关材料”、“小说刊刻地”以及“序跋者、评点者、校正者”的地理信息着手,来考察小说读者的地理分布及其地域性,最后总结“不同区域读者对小说审美形态的影响”。她的这一部分研究,不仅填补了小说地理研究中的一项空白,也为文学地理学的读者研究提供了重要经验。

四是多层面地考察了小说文本的地理空间。小说文本的地理空间是多样化的,以往的相关研究主要涉及城市,较少涉及其他。杨宗红的考察要丰富得多。她所考察的小说文本的地理空间不仅有城市,还有乡村;不仅有沿海,还有内陆。更重要的是,她还进一步考察了小说文本的地理空间的流动性及其成因,考察了不同地理空间中的典型景观尤其是文学景观等。需要强调的是,小说的文本空间研究,是近年来的小说研究的一个热点,后现代主义文学批评热衷于研究它,文学地理学批评也热衷于研究它,但前者所讲的空间是哲学意义上的、泛化的空间,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空间,后者所讲的空间是地理学意义上的、具体的空间,是有地点、有中心、有边界的空间。杨宗红所关注的小说文本空间是指小说文本的地理空间,她的考察属于真正的文学地理学意义上的考察。

五是首次从地理的角度考察了小说的叙事母题。关于小说的叙事母题,例如动物精怪、自然灾难、高僧红莲、杀生放生、洞天福地、斗法显法、骗赌、娼妓、才子佳人等,前人多有研究,但是殊少从地理的角度进行研究者。杨宗红在这一方面也有重要突破。她通过对这些叙事母题的地理考察,得出了许多有趣的结论。例如:“小说中的精怪以狐狸、蛇、猿猴、虎为多。狐故事以北方为多,蛇故事几乎都在长江流域,猿猴故事都在东南一带,虎故事南北皆有。故事的地理分布与这些动物在中国的地理分布几乎一致。”“诈骗、赌博、娼妓故事主要发生在京城及各大都市,苏、浙一带尤盛,‘男风’可谓‘南’风,在江南大盛。这与江南区域经济有很大关系。”从地理的角度考察小说叙事母题的地理分布与地域特征,其意义和价值是多方面的,不仅可以解决小说叙事母题研究中的许多问题,还可以为整个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的叙事母题研究提供借鉴,某些研究成果甚至还可以供地理学、动物学、社会学、人类学及民俗学学者参考。

六是细致深入地考察了作者的地理身份对小说叙事的影响。杨宗红强调:“作为说话产物的白话小说,其故事情节结构、故事发生地、故事的语言表达,既受到作者自己地理身份的影响,也在一定程度受到他面对的听众的地理身份的制约。”她结合大量的明清白话短篇小说文本,分别从四个方面来考察这一问题:一是“此境身份与此地叙事之影响”,二是“地理身份对小说改编的影响”,三是“地理身份对小说语言表达之影响”,四是“异域叙事与异域想象”。她的考察是非常细致而深入的,许多结论也是妙趣横生的。

七是首次从地理的角度考察了小说的寄生韵文。这里所讲的“寄生韵文”,是指小说中的诗、词、曲、赋等韵文,它们是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与小说母体“散韵并存”。尤其是小说中的诗词,向来引人注目。近年来,这一方面的研究论著不少,有的对小说中的诗词进行评注笺释,有的考察古代小说融入诗词韵文传统的发展变化,有的全面考察古代小说与诗词的关系,其中不乏专门研究明清白话小说与诗词之关系者。但是,这些研究虽然比较重视小说中诗词的源头、功能与意义,却很少对这些诗词的描写、抒情等功能进行文学地理学的考察。杨宗红指出:“小说中的很多诗词,都具有地理学意义,它们配合小说母体,共同表达小说的地域性。”为此,她专门从三个方面来考察这一问题:一是“寄生韵文与小说的地理表达”,二是“寄生民歌的地域色彩及地域表达”,三是“地域转换与寄生韵文的地域表达”。她用了将近12000字的篇幅来考察小说中的寄生民歌问题,这一点尤其有眼光,因为民歌与文人创作的诗、词、曲、赋相比,其地域性是最强的。

除了以上七点,还有一点也值得一说,这就是全书一以贯之的实证色彩。实证,既是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一个基本特点,也是地理学和文学地理学研究的一个基本特点。这个特点在本书中得到了比较充分的体现。作者的每一个结论,每一个观点,都是以大量的文献考证、文本细读和数理统计为依据的,都是以实证研究为前提的。不讲一句空话,不讲一句看似玄妙高深实则不知所云的话。这一点在今天这种浮躁虚矫的学术环境中,尤其值得肯定。

曾大兴

2019年6月10日于广州世纪绿洲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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