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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树珊之死

流动的斯文:合肥张家记事 作者:王道 著


张树珊之死

同治四年(1865),李鸿章署理两江总督,张树声署江苏徐海道。“树军在江苏,每战克捷,靖达(张树声)、勇烈(张树珊)昆仲,意见渐不合,靖达乃就徐州道任,解兵柄,专属勇烈。”〔21〕

张树声从此开始由武登文,步入职业文官舞台,兵权自然留给了二弟张树珊。关于两人“意见不合”,在其他史料中也有零星披露,但想必多为战略方面的,两人性格不一,自然在战事中有所分歧。从李鸿章在一系列战争中对张树声的调遣看,应是有意识在引导他的前途。“(张树声)于淮军中最为儒将,其从行间入官,及摧任疆吏,亦于淮军诸公最为先达……”(吴汝纶《张靖达公神道碑》)

淮军武将不少,但能以正统出身参与行政的人才还未出现,廪生张树声显然是李鸿章提前在官场中放置的“试金石”。此后李鸿章所任职务,张树声均有接班。

张树珊的勇烈早被李鸿章看在了眼里。无锡战事中,张树珊以少数兵力与李秀成数万人大战数十里,无锡攻克后,他以提督记名。后与兄树声攻克常州,予一品封典,授广西右江镇总兵。同治四年(1865),曾国藩督师剿捻,当时驻军在徐州,曾以张树珊所率树军为亲军,往山东打去。此时李鸿章署任两江总督〔22〕,江南防务基本都掌控在淮军之下,扬州、苏州以及张树声所在的徐州都在李鸿章把控之中。〔23〕

树军为淮军的先声,但也是最早损失大将的军营,张树珊离开张树声剿捻,不到一年就牺牲了。时在湖北境内,捻军躲避剿杀,往来逃窜,飘忽不定,张树珊就急了,不愿意坐等机会,主动率军追剿(“耻株守,请改为游击之师”)。(同治五年)九月、十月、十一月都有斩获,但在臼口(今属钟祥市)这个地方,淮军吃了败仗(淮军将领郭松林中了捻军埋伏,受重伤被弃路边,其弟战死)。张树珊不甘心,“自黄冈追至枣阳,贼窜黄州、德安,树珊驰援。诸将皆言贼悍且众,宜持重,树珊率亲军二百人穷追”(《清史稿》)。

与树军一起在湖北剿捻的还有刘秉璋、周盛波兄弟,按照刘体智的说法,当时树军、盛军都归刘秉璋调度,但似乎调令不听,刘秉璋很是无奈。当他“与树盛两军,遇贼于汉黄之间。刚敏(周盛波)先见曰:‘往日贼逢我军,走避之不暇。今入鄂境,彼连战皆捷,乃敢直前决斗,必有以惩之而后可。’约次日合军迎击而去。至定昏,刚敏遣人来言,贼与树军一遇即走,海柯(张树珊)未回营中”〔24〕

此前,周盛波、刘秉璋两部已经与这股捻军鏖战八个小时,双方均不能取胜,后来捻军往西北方向而去。张树珊闻讯后,求战心切,还有说法是张树珊此次由豫入鄂,只因不愿做驻守之师,坚请所部为游击之师,因而急于求战,大斥诸将“畏贼如虎”。据说当时曾国藩的平捻战略是“以静制动,重点防河”,可见张树珊并未能领会透彻。

刘秉璋闻听张树珊没回来,急了,连夜端着蜡烛奔向周盛波营地问情况,得到的答复是:“阵亡矣。”第二天,他们赶过去视丧,这才知道了张树珊牺牲的大致经过。张树珊率三营人马,急追捻军,结果中了捻军的埋伏。“贼横走抄官军后,树珊力战陷阵。”(《清史稿》)“勇烈以一营当先,一营当后,而自居中策应。以千五百之步卒,当数万人之骑兵,如卵击石,诚非战之罪。”(《异辞录》)

应该说张树珊临战时是动了一番脑筋的,还摆出了阵型,无奈寡不敌众。战斗持续到了半夜,毕竟兵力悬殊,张树珊渐渐不支,到最后淮军死尸拥簇在一起,连马都走不动了,但张树珊还在坚持战斗,是为淮军不怕死的精神。《清史稿》称他是“下马斗而死”,并说当时“后队据乡庄发枪炮拒贼,贼亦寻退,全军未败”。可见当时与之战斗的捻军也没占到多大便宜,而张树珊应是过于勇猛被捻军盯上了。“勇烈就义时,外着军服,内衬湖绉短袄。身受两伤,一矛刺腰际,一刀断喉。意揣中矛坠马,贼见衷服,知为将领,因而害之。”〔25〕张充和晚年时回忆,只记得这位曾祖的弟弟死于1866年,他骑在马上,冲入敌营,被四面包抄,头被一刀砍掉了,高头马驮着他的身子回来,还有一把宝剑,后来这把宝剑就被保存在了合肥张宅里,“我小时候都看过这把宝剑”。〔26〕

但按照刘体智的说法,张树珊“遗骸入殓,面色如生。其后有人疑其为衣冠葬者”。就连张树珊阵亡地都让后人觉得邪门:“他所死其地土名曰倒树湾,事有先兆,理或然欤。”(《异辞录》)湖北省尹隆河倒树湾,巧与不巧,难以明言。从肥西张老圩子一路走来,出征五载,刚过四十的张树珊再也回不去那座周公山,当时他“室下有二子云逵、云鹄”。

从朝廷到淮军上下,闻知张树珊阵亡消息,无不痛惜。曾国荃言:“子美(郭松林)受挫于前,海柯(张树珊)阵亡于后,二人皆戎行健将,悉中贼之诡计。各军于勇锐之中,仍寓稳慎之意,庶可以策万全也。”紫禁城诏惜其忠勇,从优议恤,予骑都尉兼一云骑尉世职,建专祠,谥勇烈。后捻平,加赠太子少保。

因当时张树珊是追随曾国藩在河南周口市驻军剿捻,坐镇周家口的两江总督曾国藩和两湖总督李鸿章,联合奏请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恩准,为张树珊建造专祠,地址位于周口市区南岸中州路,今河南省越调剧团院内。

但张树珊的“灵堂”仍设在肥西,周公山张老圩子悬挂着李鸿章的撰联:

偏师倡义,百战成功,久陪上将星辰列;

君遽骑箕,我方揽辔,怕听中夜鼓鼙声。

李鹤章(李鸿章弟弟)的挽联是:

中原寇盗尚如毛,问谁手握六韬,顿使将星沉鄂渚;

当代英雄争屈指,况予心交两世,那堪旧雨哭睢阳。

在诸多挽联中,以刘铭传为最痛:

四十里策应来迟,半途中噩耗忽惊传,见马革裹尸还,长号一声,举军痛哭;

五千兵壁垒犹存,独帐下健儿同死事,悲雁行分影去,此生永诀,戡乱何人?

按计划,刘铭传正要率军前往救援张树珊,但还是去迟了,两人老早就有交谊,并有诗酬,英雄惜英雄,他乡哭老乡,不痛也难。

最悲的挽联来自大哥张树声:

也知一死壮山河,奈大功未竟,狂寇稽诛,十余年征戍枉劳,那堪室有双雏,马革归来难瞑目;

不独三生为手足,忆皖水同袍,吴山并辔,数百战艰危与共,讵料诀分千里,鸰原急难赋招魂。

一个大家族最不可避免的就是内部矛盾。张家九子,各有思想,分歧难以避免。在同治年间,张荫谷第五子张树屏(淮军记名提督)就从老圩子搬出,在周公山西另建华丽新圩子,似是有分歧的前兆。后来到民国五年、六年时,张家还因为修家谱(《合肥张氏族谱》)出现了分歧:“张云华老人说:‘……钱是张老圩子出的,当时圩内闹内讧,嫡出不带侧出入谱,闹得很凶。后来偷带到上海去印的……”〔27〕或许正是为了警示后人,力避家族内部矛盾,张家后世的字派是这样排的:和以致福、善可锺祥、承熙永誉、邦家之光。到了张家四姐妹时期,正好是“和”字辈,他们十姐弟,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显示出了惊人的一致,可谓“一团和气”。

作为大哥,想必张树声也体会到了兄弟分歧的痛苦,但他领着弟弟们出来打仗,虽无论如何都希望他们立功受奖,但前提是平安地活着。此时张树声已经升任直隶按察使,在河北大名督办防务,距离树珊阵亡地足有千余里。得知消息后,他心急、心痛、心如火焚。但张树声是个内敛的人,他懂得把勇气隐含在如履薄冰的谨慎中。因为他知道,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张家的路才刚刚开始。

张家后人修订的家谱,张充和题写谱名,从张荫谷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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