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贰 见微知著

表达与倾听(上下册) 作者:


贰 见微知著

1.吾畏其卒也!

纣初立,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不盛以土簋;将作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羹藜藿,衣短褐,而舍于茅茨之下,则锦衣九重,高台广室。称此以求,天下不足矣!远方珍怪之物,舆马宫室之渐,自此而始,故吾畏其卒也!”未几,造鹿台,为琼室玉门,狗马奇物充牣其中,酒池肉林,宫中九市,而百姓皆叛。(《智囊全集·明智部·知微》)

——由纣王即位后开始追求享受,制作象牙筷子,其叔父箕子便敏锐地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预见到今后纣王还会制作犀玉之杯,进而会锦衣九重、高台广室;贪婪的欲望不断膨胀发展,全天下也不能满足他的要求。箕子认为,“远方珍怪之物,舆马宫室之渐”,就是从这些小事开始的。故而,从此时起,箕子便担心纣王难以善终。不待说,商纣王后来的发展演变完全证实了箕子的预见。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在中国古代政治舞台上,箕子称得上是一位先知式的伟大预言家。

2.周公旦、太公望互为预言

太公封于齐,五月而报政。周公曰:“何族也?”曰:“吾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伯禽至鲁,三年而报政。周公曰:“何迟也?”曰:“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而后除之。”周公曰:“后世其北面事齐乎?夫政不简不易,民不能近。平易近民,民必归之。”

周公问太公何以治齐,曰:“尊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太公问周公何以治鲁,曰:“尊贤而尚亲。”太公曰:“后寝弱矣。”

冯梦龙评:二公能断齐、鲁之敝于数百年之后,而不能预为之维;非不欲维也,治道可为者止此耳。虽帝王之法,固未有久而不敝者也。敝而更之,亦俟乎后之人而已。故孔子有“变齐”、“变鲁”之说。陆葵日曰:“使夫子之志行,则姬、吕之言不验。”夫使孔子果行其志,亦不过变今之齐、鲁为昔之齐、鲁,未必有加于二公也。二公之孙子,苟能日儆惧于二公之言,又岂俟孔子出而始议变乎?(《智囊全集·明智部·知微》)

——“至诚之道,可以先知。”由于周公旦、太公望皆是具有丰富政治经验的大政治家,故而能比常人看得深远精准。实际上,他们的论断皆缘于他们对各种治国理念的利钝得失了然于胸。因为他们的预言已为后来的历史所证实,故而他们的论断便显得弥足珍贵。

3.卫有贤人,先知吾谋也

智伯欲伐卫,遗卫君野马四、白璧一。卫君大悦,群臣皆贺,南文子有忧色。卫君曰:“大国大欢,而子有忧色何?”文子曰:“无功之赏,无力之礼,不可不察也。野马四、白璧一,此小国之礼也,而大国致之,君其图之。”

卫君以其言告边境。

智伯果起兵而袭卫,至境而反,曰:“卫有贤人,先知吾谋也。”(《战国策·宋卫策·智伯欲伐卫》)

——晋国的智伯打算采用“欲取故与”的策略吞并卫国,派人给卫君送来重礼——“野马四、白璧一”。卫国君臣皆大欢喜,唯独南文子不喜反忧,察觉到了智伯不怀好意,提醒卫君预先做好准备。果不其然,智伯很快便派人马前来偷袭卫国。当看到卫国军队戒备森严时,智伯才意识到卫国有高人,提前识破了他的阴谋。

4.令尹轻行而简礼,其辱人不难

太宰子朱待饭于令尹子国。令尹子国啜羹而热,投卮浆而沃之。明日,太宰子朱辞官而归。其仆曰:“楚太宰未易得也,辞官去之,何也?”子朱曰:“令尹轻行而简礼,其辱人不难。”明年,伏郎尹而笞之三百。夫仕者先避之,见终始微矣。(《淮南子·人间训》)

——由令尹子国“轻行而简礼”,楚国太宰子朱便敏锐地看出子国是个难以共事之人,“其辱人不难”。为了避免忍受子国的凌辱,子朱毅然选择了辞官归隐。子朱辞官之后,留在朝中的官员便受到了令尹子国的粗暴凌辱。如果子朱贪恋权位,不及早辞官,说不定也会遭受令尹的凌辱。见知高下与荣辱之际的内在关联,于此可见一斑。

5.鲁人不赎人矣,鲁人必拯溺者矣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见之以细,观化远也。(《吕氏春秋·先识览·察微》)

——子贡赎鲁人于诸侯而不受其金,子路拯溺者而接受馈赠,从道德层面看,似乎子贡更应当受到称赞,但老师孔子却看出了两件事情在社会层面上的不同影响。所谓“见微知著”,在这里不仅是一个名词,而且是一个由此及彼的逻辑推理过程。

6.悲于心而木石应之,以至诚故也

钟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且召问之曰:“何哉!子之击磬若此之悲也。”对曰:“臣之父杀人而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为公家隶,臣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于此矣,昨日为舍市而睹之,意欲赎之而无财,身又公家之有也,是以悲也。”钟子期曰:“悲在心也,非在手也,非木非石也,悲于心而木石应之,以至诚故也。”人君苟能至诚动于内,万民必应而感移。尧舜之诚,感于万国,动于天地,故荒外从风,凤麟翔舞,下及微物,咸得其所。《易》曰:“中孚处鱼吉。”此之谓也。(《新序·杂事四》)

——钟子期能从击磬声中听出悲切,进而指出击磬者的悲切在内心,而不在手上,“悲于心而木石应之,以至诚故也”。诚之为物,一至于斯,无怪乎古人过分看重和强调诚信的作用。

7.夫一鹿而不忍,又何况于人乎!

孟孙猎而得鹿,使秦西巴持归烹之。鹿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纵而予之。孟孙归,求鹿安在,秦西巴对曰:“其母随而啼,臣诚弗忍,窃纵而予之。”孟孙怒,逐秦西巴。居一年,取以为子傅。左右曰:“秦西巴有罪于君,今以为子傅,何也?”孟孙曰:“夫一鹿而不忍,又何况于人乎!”(《淮南子·人间训》)

——通过秦西巴违背命令私自放走已经捕获的小鹿一事,孟孙认识了他的人品,于是,尽管在盛怒之下赶走了秦西巴,随后却将他请回来委以重任,做儿子的师傅。品味“夫一鹿而不忍,又何况于人乎”一语,可知孟孙对秦西巴人品是何等的放心。

8.我未有往,彼有以来,是忧也

《战国策》曰:知伯欲袭卫,故遗之乘马,先之一璧。卫君大悦,酌酒,诸大夫皆喜,南文子独不喜,有忧色,卫君曰:“大国礼寡人,寡人故酌诸大夫酒。诸大夫皆喜,而子独不喜,有忧色者何也?”南文子曰:“无方之礼,无功之赏,祸之先也。我未有往,彼有以来,是忧也。”于是卫君乃修梁拟而建边城。知伯闻卫兵在境上,乃还。

又曰:赵简子使人以明白之乘六,先以一璧为遗于卫。卫叔文子曰:“先不意可以生,故以小之,所以事大也。今我未以往,而简子先以来,必有故。”于是斩林除园聚敛蓄积而后遣使者。简子曰:“吾举也,为不可知也;今既已知之矣,乃辍围卫也。”(《太平御览·人事部·权谋下》)

——老子曾经深刻地阐述过“祸福相倚”的道理,人们也经常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可是面对人家送来的厚礼重币,却很少有人能不动心而始终保持清醒冷静。在上述两则故事中,春秋时卫国的国君和他的诸多大夫就是如此,看到晋国上大夫智伯氏(或者赵简子)派人送来宝马玉璧,便为之得意忘形,而浑然不觉卫国已经处在巨大的危险之中。在众人皆为之昏醉的时候,大夫南文子的清醒便如同鹤立鸡群,令人仰慕。品味他所讲的几句话:“无方之礼,无功之赏,祸之先也。我未有往,彼有以来,是忧也”,“先不意可以生,故以小之,所以事大也。今我未以往,而简子先以来,必有故”,以及卫君因此而做出的相应戒备,不能不由衷地佩服南文子的先见之明。

9.此辈必及于乱

何曾,字颖考,常侍武帝宴。退语诸子曰:“主上创业垂统,而吾每宴,乃未闻经国远图,唯说平生常事,后嗣其殆乎?及身而已,此子孙之忧也!汝等犹可获没。”指诸孙曰:“此辈必及于乱。”及绥被诛于东海王越,嵩哭曰:“吾祖其大圣乎!”(《智囊全集·明智部·知微》)

——何曾是西晋开国君主晋武帝司马炎的近臣,时常奉召参加宫廷举办的宴席。细心的何曾通过参加晋武帝的宴会,发现了一个别人容易忽略的问题:司马炎在宴会上从来不谈论经国远图,而只是述说一些平常琐事。由此他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晋国“后嗣其殆乎”?何曾断言他的儿子或许可以幸免于难,而他的孙子们却要遭受动乱。因为后来他的一个孙子何绥被东海王司马越所杀,另一个孙子何嵩联想起何曾生前所言,哭泣着感叹自己的祖父简直就是一个大圣人。幸亏何曾生前将他自己的预感告诉了家人,不然,这个故事也不会流传下来。

10.倒戈授人,必至之祸

胡藩,字道序,豫章南昌人也。祖随,散骑常侍。父仲任,治书侍御史。

藩少孤,居丧以毁称。太守韩伯见之,谓藩叔尚书少广曰:“卿此侄当以义烈成名。”州府辟召,不就。须二弟冠婚毕,乃参郗恢征虏军事。时殷仲堪为荆州刺史,藩外兄罗企生为仲堪参军,藩请假还,过江陵省企生。仲堪要藩相见,接待甚厚。藩因说仲堪曰:“桓玄意趣不常,每怏怏于失职。节下崇待太过,非将来之计也。”仲堪色不悦。藩退而谓企生曰:“倒戈授人,必至之祸。若不早规去就,后悔无及。”玄自夏口袭仲堪,藩参玄后军军事。仲堪败,企生果以附从及祸。藩转参太尉、大将军、相国军事。(《宋书·胡藩列传》)

——东晋末年业已病入膏肓,桓玄、殷仲堪、刘裕一个个军权在握而又包藏祸心,诚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令人目不暇接。明眼人胡藩能透过与殷仲堪简短交谈,便看出殷仲堪的祸患就在早晚之际,并劝告其在殷仲堪手下担任参军的外兄罗企生趁早离去。罗企生没有听从,继续留在殷仲堪身边,很快便以“附从及祸”。生活是最好的导师,罗企生以自己的人生悲剧,吞咽了“不听好人言,大祸在眼前”的苦果。

11.诤臣必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

《唐书》曰:太宗问褚遂良曰:“舜造漆器,禹雕其俎,当时谏舜、禹者十余人。食器之间,苦谏何也?”遂良对曰:“雕琢害农事,组纂伤女工。首创奢淫,危亡之渐。漆器不已,必金为之;金器不已,必玉为之。所以诤臣必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太宗为然。(《太平御览·人事部·谏诤四》)

——唐太宗李世民和大臣褚遂良之间的这段对话颇含哲理。仔细思量,他们君臣之间所讨论的国家大事,和市井百姓茶余饭后所唠叨的“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了无二致,都是在讲人们的心中的贪欲一旦放纵起来,必将蔓延滋长以至于不可控制。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褚遂良所说的“诤臣必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才可能对劝谏问题有深入的认识。

12.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

元和四年己丑(公元809年)秋,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简弹京兆尹杨凭,前为江西观察使,贪污僭侈。丁卯,贬凭临贺尉。夷简,元懿之玄孙也。上命尽籍凭资产,李绛谏曰:“旧制,非反逆不籍其家。”上乃止。凭之亲友无敢送者,栎阳尉徐晦独至蓝田与别。太常卿权德舆素与晦善,谓之曰:“君送杨临贺,诚为厚矣,无乃为累乎!”对曰:“晦自布衣蒙杨公知奖,今日远谪,岂得不与之别!借如明公它日为谗人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德舆嗟叹,称之于朝。后数日,李夷简奏为监察御史。晦谢曰:“晦平生未尝得望公颜色,公何从而取之!”夷简曰:“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八)

——唐代御史中丞李夷简眼光非凡,通过观察栎阳尉徐晦不看朝廷政治风向送别被贬黜的原京兆尹杨凭,而认识到了徐晦的人格高尚,于是举荐徐晦为监察御史。李夷简以小喻大的逻辑说来很简单,同时又很管用:“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

13.老夫几误大事

乾祐中,命赐潞帅常遇生辰礼币。遇,周祖之外兄弟也。时周祖镇邺,被谗,族其家。永德,在潞州,闻有密诏授遇,永德探知其意,谓遇曰:“得非泣杀永德耶?永德即死无怨,恐累君侯家耳。”遇愕然曰:“何谓也?”永德曰:“奸邪蠹政,郭公誓清君侧,愿且以永德属吏,事成足以为德,不成死未晚。”遇以为然,止令壮士严卫,然所以馈之甚厚。亲问之曰:“君视丈人事得成否?”永德曰:“殆必成。”未几,周祖使至,遇贺且谢曰:“老夫几误大事。”(《宋史·张永德列传》)

——后周太祖郭威曾经是后汉的枢密使,郭威镇守邺城时后汉国主听信谗言,诛杀了郭威全家。张永德是经郭威保荐做官的,因而后汉国主便借赏赐潞帅常遇生辰礼币之机,密诏常遇处死张永德。机警过人的张永德一听说朝廷有密诏给常遇,立刻猜想到是要借常遇之手除掉自己。于是,便亲自出面劝说常遇,为他分析形势,指陈郭威很有可能取后汉而代之。事情的发展一如张永德所预料,常遇经张永德指点而站对了队,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

14.畏死甚也,焉能取死?

建隆中,曹彬、潘美统王师平江南,二将皆知兵善战。曹之识虑尤远,潘所不逮。城既破,国主李煜白纱衫帽见二公,先见潘设拜,潘答之;次见曹设拜,使人附语曰:“介胄在身,拜不及答。”识者善其得体。二公先登舟,召煜饮茶,船前设一独木板道。煜向之国主,仪卫甚盛,一旦独登舟,徘徊不能进。曹命左右翼而登焉。既一啜,曹谓李郎办装,诘旦会于此,同赴京师。未晓,如期而赴焉。始,潘甚惑之:“讵可放归?”曹曰:“船边独木板尚不能进,畏死甚也。既许其生赴中国,焉能取死?”众方服其识量。(《智品·能品》)

曹武惠王既下金陵,降后主,复遣还内治行。潘美忧其死,不能生致也,止之。王言:“吾适受降,见其临渠犹顾左右扶而后过,必不然也。且彼有烈心,自当君臣同尽,必不生降;既降,又肯死乎?”

冯梦龙评:或劝艺祖诛降王,入则变生。艺祖笑曰:“守千里之国,战十万之师,而为我擒;孤身远客,能为变乎?”可谓君臣同智。(《智囊全集·明智部·亿中》)

——宋朝大将曹彬以风卷残云之势征讨南唐,后主李煜只得乖乖投降。甫一见面,曹彬对李煜贪生怕死本性的认识已入木三分,由李煜不敢独自踏上船边的独木板,曹彬即料定李煜不会自寻死路。见微而知著,曹彬的眼光果然胜过常人。

15.以荒远小邑且如此,天下固可知

修始在滁州,号醉翁,晚更号六一居士。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方贬夷陵时,无以自遣,因取旧案反覆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于是仰天叹曰:“以荒远小邑且如此,天下固可知。”自尔,遇事不敢忽也。学者求见,所与言,未尝及文章,惟谈吏事,谓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凡历数郡,不见治迹,不求声誉,宽简而不扰,故所至民便之。或问:“为政宽简,而事不弛废,何也?”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政事弛废,而民受其弊。吾所谓宽者,不为苛急;简者,不为繁碎耳。”修幼失父,母尝谓曰:“汝父为吏,常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修闻而服之终身。(《宋史·欧阳修列传》)

——宋代大文豪欧阳修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其《醉翁亭记》更是家喻户晓。《醉翁亭记》系欧阳修任滁州太守时所作,而上述文字所记载的亦是欧阳修在滁州时的轶事。能由阅滁州历年案卷中“枉直乖错不可胜数”,而联想到天下之大,冤假错案之多,进而联想到自己的职责,欧阳修可谓是能做到见微知著。而讲述其母亲引用父亲的口头禅对自己进行教导,更强化了本文的说服力。

16.它日有警,当知吾言矣

调晋州赵城令。下车,请升县为军,书闻,不尽如所请。泽曰:“承平时固无虑。它日有警,当知吾言矣。”(《宋史·宗泽列传》)

——北宋末年,宗泽调任晋州赵城县令。鉴于来自北方金国日甚一日虎视眈眈的狼子野心,宗泽审时度势,上书朝廷,请求县升格为军,却未获允准。于是,感慨万千的宗泽忧心如焚,便发了这句牢骚。很快,宗泽的语言便不幸而成为现实,随着金兵的大举南侵,北宋王朝的徽、钦二帝便做了金兵的阶下囚。

17.有胆敢假桧书,此必非常人

秦桧当国,有士人假其书,谒扬州守。守觉其伪,交原书管押其回。桧见之,即假以官资。或问其故。曰:“有胆敢假桧书,此必非常人。若不以一官束之,则北走胡、南走越矣。”

冯梦龙评:西夏用兵时,有张、李二生,欲献策于韩、范二公,耻于自媒,刻诗于碑,使人曳之而过。韩、范疑而不用。久之,乃走西夏,诡名张元、李昊,到处题诗。元昊闻而怪之,招致与语,大悦,奉为谋主,大为边患。奸桧此举,却胜韩、范远甚,所谓“下下人有上上智”。

有人赝作韩魏公书,谒蔡君谟。君谟虽疑之,然士颇豪,与之三千,因回书,遣四兵送之,并致果物于魏公。客至京,谒公谢罪。公徐曰:“君谟手段小,恐未足了公事,夏太尉在长安,可往见之。”即为发书。子弟疑谓包容已足,书可勿发。公曰:“士能为我书,又能动君谟,其才器不凡矣。”至关中,夏竟官之。

又东坡元祐间出帅钱塘。视事之初,都商税务押到匿税人南剑州乡贡进士吴味道,以二巨卷,作公名衔,封至京师苏侍郎宅。公呼讯其卷中何物。味道恐蹙而前曰:“味道今秋忝冒乡荐,乡人集钱为赴省之赆以百千,就置建阳纱得二百端。因计道路所经场务尽行抽税,则至都下不存其半,窃计当今负天下重名而爱奖士类,唯内翰与侍郎耳。纵有败露,必能情贷,遂假先生名衔,缄封而来。不知先生已临镇此邦,罪实难逃。”公熟视,笑。呼掌笺吏去其旧封,换题新衔,附至东京竹竿巷,并手书子由书一纸,付之,曰:“先辈这回将上天去也无妨。”明年味道及第,来谢。二事俱长人智量者。(《智囊全集·上智部·见大》)

——秦桧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大奸臣,但是在处理书生伪造自己书信一事上,却颇有见地,借用冯梦龙的话说是“下下人有上上智”。冯梦龙在评语中援引了几则与之相近的历史典故,一是宋代名臣韩琦、范仲淹因一时疏忽,致使张、李二位书生转身投靠西夏李元昊,给宋朝带来了极大的祸患;一是韩琦向夏太尉举荐伪造自己的笔迹而骗过了蔡襄的书生,认为“士能为我书,又能动君谟,其才器不凡矣”;一是苏东坡宽容借用自己的名讳往京城寄行李的应试书生吴味道。故事虽然情节雷同,读来却不乏味。最让人佩服的,是当事人见微知著的不凡眼光。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只要表达出来,对倾听者、观察者而言,就是一份必须面对的考题,倾听者、观察者的智力高下,也随之而显现无遗。

18.有人如此,肯从人为逆耶?

郑濂,字仲德,浦江人。其家累世同居,几三百年。七世祖绮载《宋史·孝义传》。六传至文嗣,旌为义门,载《元史·孝友传》。

……濂受知于太祖,昆弟由是显。濂以赋长诣京师,太祖问治家长久之道。对曰:“谨守祖训,不听妇言。”帝称善,赐之果,濂拜赐怀归,剖分家人。帝闻嘉叹,欲官之,以老辞。时富室多以罪倾宗,而郑氏数千指独完。

会胡惟庸以罪诛,有诉郑氏交通者,吏捕之,兄弟六人争欲行,濂弟湜竟往。时濂在京师,迎谓曰:“吾居长,当任罪。”湜曰:“兄年老,吾自往辨。”二人争入狱。太祖召见曰:“有人如此,肯从人为逆耶?”宥之,立擢湜为左参议,命举所知。(《明史·孝义列传·郑濂》)

——“本质在表现出来,现象是本质的。”明太祖朱元璋能够通过郑濂兄弟六人在胡惟庸叛逆案之后争着入狱辩解冤情,而推断出他们绝不会参与到胡惟庸案之中,显示出了其过人的观察判断能力。

19.一猪尚不肯舍,况肯舍性命乎?

初,燕兵渡江时,解缙、胡广与周是修约,同死于难。既而,解缙使人觇广动静,广方问家人饲猪否?缙闻而笑曰:“一猪尚不肯舍,况肯舍性命乎?”盖初皆无意于死也,惟是修竟行其志。后缙、广同值文渊阁,上曰:“缙、广少同业,仕同官,缙业已有子,广宜妻之以女。”广曰:“臣妻有娠,未卜男女。”上曰:“定生女。”越数月,广妻果生女,遂订盟。(见《明鉴易知录》卷四)

——“临大节而不苟”,是古代士大夫阶层所崇尚的所谓气节。当明朝燕王朱棣兵临南京城下时,解缙、胡广、周是修三位高官相约效仿古人以死报答国家。聪明过人的解缙派人前往胡广府上窥探动静,获悉胡广回府后问喂猪了没有。从这句问话中,解缙便断定胡广根本没有死难之心。“一猪尚不肯舍,况肯舍性命乎?”往事越千年,朱棣起兵清君侧的是是非非已为陈迹,而大才子解缙的心思缜密、见微知著,却仍然值得人们反复品味。

20.美酒不可独享,与诸生共之

起潜,字用潜,进贤人。天启五年进士。初为武清知县,有诸生为人所讦,纳金酒瓮以献。起潜召学官及诸生贫者数人,置瓮庭中,谓之曰:“美酒不可独享,与诸生共之。”酒尽,金见,其人惶恐请罪,即以金分畀贫者。(《明史·忠义列传三·武起潜》)

——明武清知县武起潜不仅对于诸生请托的用意心知肚明,而且敏锐地预感到他们带来的酒瓮里面有名堂,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美酒不可独享,与诸生共之。”待到喝完酒瓮中的酒之后,如何处理藏在其中的金子就不再是问题了。

21.城市不如郊郭,郊郭不如乡村

东海张公世居草荡,既任官,其家以城中为便,买宅于陶行桥。公闻而甚悔之,曰:“吾子孙必败于此。”公六子,其后五废产。

冯梦龙评:陈眉公曰:吾乡两张尚书,庄简公悦,庄懿公蓥,宅在东门外龟蛇庙左。孙文简公承恩,宅在东门外太清庵右。顾文僖公清,宅在西门外超果寺前。当时与四公同榜同朝者,其居在城市中,皆已转售他姓矣,唯四公久存至今。信乎城市不如郊郭,郊郭不如乡村。前辈之先见,真不可及。(《智囊全集·明智部·知微》)

——东海张公的见识果然不同凡响。由家人在他做官以后在城里买房居住,便断言“吾子孙必败于此”。张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断言,是因为他从中看出了家族已经滋生了可怕的贪图享受的苗头。冯梦龙先生评语中援引陈眉公的话,讲述明朝两位张姓尚书的故事,为东海张公的预言做佐证,而谓“信乎城市不如郊郭,郊郭不如乡村”,则多少有些绝对化。环境诚然对人有重要的影响作用,但更为重要的是人本身。问题不在于是居住在城市还是乡村,从乡村迁居城市也未尚不可,关键是必须警惕贪图享受的不良苗头。

22.惜其衣,况其身乎?

上欲收承畴为用,命范文程谕降。承畴方科跣谩骂,文程徐与语,泛及今古事,梁间尘偶落,著承畴衣,承畴拂去之。文程遽归,告上曰:“承畴必不死,惜其衣,况其身乎?”上自临视,解所御貂裘衣之,曰:“先生得无寒乎?”承畴瞠视久,叹曰:“真命世之主也!”乃叩头请降。上大悦,即日赏赉无算,置酒陈百戏,诸将或不悦,曰:“上何待承畴之重也!”上进诸将曰:“吾曹栉风沐雨数十年,将欲何为?”诸将曰:“欲得中原耳。”上笑曰:“譬诸行道,吾等皆瞽。今获一导者,吾安得不乐?”(《清史稿·洪承畴列传》)

——清皇太极劝降洪承畴的故事人们耳熟能详,令人钦佩的是皇太极派去劝降的官员汉人范文程的惊人洞察力。他的说辞并没有打动洪承畴,而他向皇太极复命时却信心满满地说洪承畴并没有必死之决心:“承畴必不死,惜其衣,况其身乎?”逻辑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惜其衣,况其身乎?”便表现出了这种不可战胜的逻辑的力量。有了范文程打包票,皇太极心里便有了底,亲自出面劝降本来就不想死的洪承畴,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23.丈夫与怪僻的妻子

某人的妻子脾气非常怪僻,她与家里的所有人都难以相处。丈夫想知道她与她娘家的人是否也是如此,便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把她送回了娘家。刚过几天,她就回来了,丈夫问妻子娘家的人待她怎么样。她回答说:“那些放牛和牧羊的人都不给我好脸色看。”丈夫对她说道:“啊,亲爱的,若那些早出晚归的牧人都不能与你很好地相处的话,那么整天和你在一起生活的人又会对你怎么样呢?”

这故事是说,事情常常可以由小见大,由表及里。(《伊索寓言》)

24.老狼和小狼

老狼派遣小狼出洞,到林边散步,兼带巡风,看看有无运气吃顿午饭。要讨得便宜,要由牧人做东。小狼已该学会以父业谋生。

小狼跑回来说:“快,跟我走,我的情报准确,午饭已现成。山脚下有一个大羊群。羊儿一只比一只肥美,随便拖只来吃都很称心。”

老狼说:“且慢,我先要弄清,牧羊的是个怎样的人。”

“听说牧人不错十分精,我已从四周把牧群查清,那些猎狗都很差劲、削瘦,看上去并不那么太凶。”

老狼摇头说:“这样说,不会成功。弄不好我们会把性命断送,牧人精干,猎狗哪会稀松?走吧!我引你去找别个去处,我们的安全将会大有保证。那里的牧人实在大大糊涂,牧人糊涂,猎狗再多也无用。”(《克雷洛夫寓言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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