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腰牌上的记忆

老舍的京韵传奇 作者:于昊燕 著


腰牌上的记忆

下了课后,先生总拉着小铃儿说长道短,直到别的孩子都走净,才放他走。那一天师生说闲话,先生顺便的问道:“小铃儿你父亲得什么病死的?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不记得!等我回家问我娘去!”小铃儿哭丧着脸,说话的时候,眼睛不住的往别处看。

“小铃儿看这张画片多么好,送给你吧!”先生看见小铃儿可怜的样子,赶快从书架上拿了一张画片给了他。“先生!谢谢你——这个人是谁?”

“这不是咱们常说的那个李鸿章吗!”

“就是他呀!呸!跟日本讲和的!”小铃儿两只明汪汪的眼睛,看看画片,又看先生。

1

1900年7月,早晨推开屋门,映入眼帘的是蓝的、白的、红的、与抓破脸的牵牛花,带着露水,向上仰着有蕊的喇叭口儿,好像要唱一首荣耀创造者的歌似的,金黄倭瓜花上也许落着个红的蜻蜓。青涩的枣子慢慢染上了太阳的红色,槐树上有碧绿的槐虫吐着丝垂下来。舒永寿从外面回来,走进胡同,他就嗅到了熟悉的炊烟的白而淡的气味,他看到了安静坐在屋檐下的庆春。庆春一岁多了,身体还是孱弱,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然而安详,不缠人不啼哭。舒永寿抚摸着庆春头发稀疏的脑门,庆春开心地裂开嘴笑了,他看到父亲腰上挂着个明晃晃的牌子,他迟疑着想去抚摸一下,他被父亲猛地抱起来,他的耳边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

如果时光就此凝固,那该多好。像童话的结尾那样,从此,庆春在父亲的呵护下过着幸福的童年。如果人生可以重新设计,庆春会选择成为一个父母双全的平庸凡人还是著名作家老舍呢?

可惜人生不可以重新设计,厄运袭来的时候没有选择项。

8月,八国联军与三伏的暑气一起进至北京城下,14日凌晨发动了总攻。

俄军攻东直门,日军攻朝阳门。日本人和俄国人所面对的城墙,高六十英尺,顶部宽四十英尺,城墙的顶上聚集着军队。日俄军队整天都被阻截住,作了无数次用强烈棉炸药轰开城门的努力,每次派人去点燃引信时都被打倒了,日本人和俄国人都各遭到了死亡一百人的损失。美军攻东便门,城墙只有三十英尺高,九英尺宽,离清军的火力较远。美军第九步兵队一些人带着星条旗从城墙的角上用梯子爬了上去,上午11时东便门被攻破,部分美军最先攻入外城。英军中午始达北京,攻广渠门,至下午2时许攻入。晚9时,俄、日军各自由东直、朝阳破门而入。

15日,八国联军向北京内城及紫禁城进攻,沙飞将军命令美军在前门集中,在前门上面内城城墙上架了四门大炮,三门大炮瞄准西边一又四分之一英里的顺治门,另一门炮正对准皇城。当联军冲开天安门向皇城的第二道城门进攻时,遭到城墙上、城楼上猛烈火力的攻击。这一天从早到晚,炮声不绝齐向内城轰击,半边天都是通红的。守安定门的前吉林将军延茂知大势已去,遂下城而去。于是,京师内九门全为英、日、美、俄四国所得。清军在各街道与联军巷战,联军与清军交战一日,彼此均不甘休,日、俄、英各军渐渐驱逐清兵退至西北两方。

京城沦陷了。各国司令官“特许军队公开抢劫三日”,像希腊联军洗劫伊利亚特,像高卢人洗劫古罗马城,可是,那是两千年前的悲剧啊,为什么经历了两千年的文明历程,彬彬有礼的骑士又变成了野兽?中国的古老都城和它和顺的子民陷于空前的痛苦之中。日本人植松良二之现场报导说:“巍然之橹楼,为联军击碎烧弃,已失数百年来巍奂之美观,旧迹留者,仅一二耳。城内外惨遭兵燹,街市毁失,十分二三。居民四面逃遁,兄弟妻子离散,面目惨淡。货财任人掠夺者有之,妇女任人凌辱者有之,不能自保。此次入京之联军,已非复昔日之纪律严明。将校卒军士,军士约同辈,白昼公然大肆掠夺,此我等所亲见。计京城内富豪大官之居宅,竟无一遭此难者,决非过论。”“并将内外银库所贮银两,及钱法堂存贮新铸制钱数百万串,禄米等仓存贮米石,均皆搬运一空。”“并闻内廷各宫殿及颐和园内陈设,均已搜掠罄尽云。”

八国联军进北京

瓦德西给德皇报告称:“所有中国此次所受毁损及抢劫之损失,其详数将永远不能查出,但为数必极重大无疑。”“又因抢劫时所发生之强奸妇女,残忍行为,随意杀人,无故放火等事,为数极属不少,亦为增加居民痛苦之原因。”

联军洗劫紫禁城、三海、皇史城、颐和园等。后来,经过统计,天坛损失祭器1148件,社稷坛损失祭器168件,嵩祝寺丢失镀金佛3000余尊、铜佛50余尊、磁佛13尊、磁瓶12对、镀金器物40件、银器7件、铜器4300余件、锡器58堂件、幢幡70堂首、锦缎绣品1400余件、竹木器110余堂份、墨刻珍品1600余轴、乐器100余件。六部九卿等各衙署俱被各国军队占为营房,疯狂洗劫。銮驾库丢失辇乘21乘、銮驾1373件、车轿12件、玉宝2件、皇妃仪杖282件、皇嫔彩杖84件、新旧云盘伞各1件、锦缎旗面133件、象牙9只、象鞍2盘、战鼓2面、更钟2架、静鞭2件以及随什物若干。翰林院丢失数万册经史典籍,《永乐大典》又失去307册,钱法堂的数万串新铸铜钱、太常寺的金钢祭器、光禄寺的金银餐具,均被洗劫一空。日军从户部银库抢走300万两银子和无数绫罗锦缎,从内务府抢走32万石仓米和全部银两。仅各处库款所失约计银6000万两,其他典章文物、国宝奇珍的价值难以估算。各王公府第也极为诱人。法军从礼王府抢走银子200余万两和无数古玩珍宝,又从立山家里抢走365串朝珠和约值300万两白银的古玩。日军从宝均府中抢走藏在井中的30万两白银,据内务府奏:“皇宫失去宝物2000余件,内有碧玉弹24颗、四库藏书47506本、金时辰钟2具、李廷圭墨1台、琬挺大屏4扇、玉马1匹、《发逆玺印》1本、真墨晶珠1串、发逆林凤翔、洪宣娇牙齿l合。至于民居、商号、店铺受损无从估计。”

舒永寿是个温和的中年男人,但是他的内心流淌着祖先开国元勋舒穆禄部落的血液,他是正红旗的一名护军,他在风中的硝烟气味里爆发出马背上民族的骁勇善战的血性,他匆匆离家而去,在炮火连天中佩上腰刀去保卫紫禁城。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太后和皇上已经偷偷地溜出宫门,落荒而逃,全城人民的命运撒手交给了炮火与洋兵。

舒永寿镇守在北京前门上,背后就是天安门和皇宫。舒永寿和他的战友使用的火器是老式的抬枪。抬枪是清代一种重型鸟枪,长1丈左右,重30多斤。其结构与一般的兵丁鸟枪完全相同,但装药量、射程及杀伤威力远远大于兵丁鸟枪。抬枪很沉重,铸铁做的枪管很长,发射时须两人操纵,一人在前方抬着枪管充当枪架,将枪身架在肩上,另一人在后边瞄准射击。抬枪使用的炸药是黑色火药,呈粉面状,先由枪管口处向里倒炸药,再装枪弹,然后再发射。

清军使用的老式抬枪

清军身上往往背着火药袋子,而在往枪管里灌装炸药时,黑色火药也不免要撒落一地。这很危险,有一个火星就会火烧连营。负责攻打正阳门的侵略者是日本部队,他们深知中国部队火器的弱点,所以除了一般炮弹之外还使用了“燃夷弹”。一发炮弹打过来,城墙上便是一片火海,舒永寿身上背着火药袋子,霎时,他成了一个火球,全身被烧得惨不忍睹,退下城来。

舒永寿看到了八国联军的肆虐,他牵挂着家中的妻儿,他想飞奔回家,用他伤痕累累的手臂去保护妻子儿女。可是,他已经跑不起来了,他拄着腰刀一步步走,走不动了,他就艰难地爬行,用肘、用膝,爬过天安门广场,顺着西长安街再向西,到了南长街再向北,渐渐,疼痛早已麻木,他只有一个意识:这是回家的方向。到了西华门,他再也无力向前,见街道西侧有一间叫“南恒裕”的粮店,半掩着门,他爬进去。主人已逃走,店里空无一人,他只能静静地靠在一隅,等待着未知的命运,等待着黑色的死神。烈火烤焦了他的皮肤,像热油炸过般开了花,疼痛彻骨。他一次次昏迷过去又醒过来,残存的意识像冬天的雾,飘来又飘走,时而清晰些时而迷糊些。墙外面枪炮声还在继续,像春节的爆仗,他似乎看到了庆春可爱的脸庞,他要去给庆春买甜得牙齿要掉下来的糖瓜和杂拌儿;像油锅的爆炒声,舒永寿觉得自己是一条被提出水面的鲤鱼,被浇上了一层热油,燥热痛苦,呼吸艰难。墙壁发着抖,尘土簌簌落下,噼啪如雨点砸下来,他有点清醒起来,可是他的身体不听意识的指挥,他看看那双焦黑的双手,紫胀的腿,很陌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很多八旗士兵溃败下来,路过此地。有一名士兵进粮店来找水喝,这个士兵恰恰是舒永寿的妻子马氏的内侄。侄子执意要背负伤的姑父回家,舒永寿不肯,他已不能说话,哆嗦着提起因腿肿而脱下来的一双布袜子和一副裤角带,示意要侄子抓紧时间快跑,回家报信。侄子无奈,哭着离去。人生艰难的抉择莫过于此,眼睁睁地放弃亲人的性命奔逃,内心忍受道德的煎熬,可是不如此又毫无办法,只能同归于尽。

家人知道消息之后,城内已大乱,八国联军烧杀掠夺,奸淫妇女,挨家挨户搜刮,无恶不作。庆春家住的小院子也不能幸免,进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侵略军。母亲马氏与十一二岁的小女儿、九岁的儿子庆瑞和一岁多的儿子庆春在家束手无策,一家人唯有哭作一团。等到城里事态稍微平息了一些之后,家人急忙雇了一辆大车到西华门南恒裕粮店去找受伤的父亲。可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彻底失踪了,和很多义和团团民、士兵、无辜的人民一样失踪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后来才知道,入城之初,八国联军即包围各坛口搜捕义和团,仅在庄王府一处即杀团民1700多名,甚至凡遇中国人就放枪击杀。法军将一群中国人逼到一条死胡同里扫射15分钟,直到没有一个活人为止,使馆人员也以杀人为快事,进行杀人竞赛。北京街头尸积如山,联军驱逐华人清理死尸后,又把清理者全部击毙。

北京曲剧《正红旗下》剧照之

舒永寿到底什么时候才受尽苦痛而身亡,他的尸首究竟流落何方,无从知晓。

沿着时间隧道走进两千多年前的另一个国度,同样是死神面前,苏格拉底带着微笑坦然喝下毒药,因为他相信死后,他的灵魂将会跟他的先祖和哲人在一起,因此他带着愉悦的心情赴死。临死前苏格拉底说:告别的时候到了,现在我去死,而你们活着,到底谁更幸福,只有天知道。

可是,舒永寿在最后时刻看到的是祖先宽容的微笑还是失落的愁容?

舒家用一只小木箱,里面装着那双布袜子和裤角带,还有生辰八字,埋葬在黄土里,坟地选在北京德胜门外明光村外的一个小角落里,墓碑上刻着舒永寿的名字。

自此,再无一双父亲的温厚的大手抚摸过庆春的头。

2

春天又来,花木发芽。马氏保留了丈夫所种的花草与爱花草的习惯,院中,舒永寿遗留下的几盆石榴与夹竹桃,会永远得到应有的浇灌与爱护,年年夏天开许多花。

燕子从南方回来,飞过淡蓝的天、解冻的原野,憩息在舒家屋檐之下。它们飞来飞去,衔来春泥垒成一捧灰白色精致窝巢,过了一段时间,巢里就露出了几张鹅黄的小嘴,叽叽喳喳,两只大燕子来回穿梭喂食。马氏对庆春说:这是小燕子的爸爸,这是小燕子的妈妈。庆春仰望着燕儿窝,心中涌过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是羡慕呢还是悲伤?

对于一个男孩成长的生命历程来说,“父亲”和“父亲角色”具有举足轻重的、持久的、不可取代的作用。父亲身上的男性特质,比如果断、刚毅、坚强、有力量、保护性等等,对男孩性格的形成至关重要。“父亲角色”是一种象征,象征力量、规则、权威;“父亲角色”还是一种言传身教,父亲用自身作为儿子效仿的模板、超越的目标,激发儿子成长的动力,用无声的权威指引儿子的未来。父亲这个称呼,对庆春而言是沉重的,年幼的他无从记得父亲的音容笑貌。哥哥庆瑞年纪尚幼,承担不起“父亲”的护佑能力也承担不起“父亲角色”的指引功能。

直到在八九岁的时候,庆春无意中发现了父亲出入皇城的腰牌,上面烫着“面黄无须”四个大字。这就是父亲的形象啊,这四个字烙在了庆春的心里。庆春在十来岁的时候,经常问母亲:父亲是什么样子啊?而母亲若高兴,就把父亲的特点告诉他:他没有嗜好,既不抽烟,也不赌钱,只在过节的时候喝一两杯酒,还没有放下酒杯,他便面若重枣。他最爱花草,每到夏季必以极低的价钱买几棵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五色梅。至于洋麻绳菜与草茉莉等等,则年年自生自长,甚至不用浇水,也到时候就开花。到上班的时候,他便去上班。下了班,他照直地回家。回到家中,他识字不多,所以不去读书;家中只藏着一张画匠画的《王羲之爱鹅》,也并不随时观赏,因为每到除夕才找出来挂在墙上,到了正月十九就摘下来。他只出来进去,劈柴,看看五色梅,或刷一刷米缸。有人跟他说话,他很和气,低声地回答两句。没人问他什么,他便老含笑不语,整天无话可说。对人,他颇有礼貌。但在街上走的时候,他总是目不斜视,非到友人们招呼他,他不会赶上前去请安。一辈子,他没和任何人打过架,吵过嘴。他比谁都更老实。可是,谁也不大欺负他。

庆春举起那块亮闪闪的腰牌,母亲拿着腰牌告诉他:咱们是旗人,庚子年间,你的父亲阵亡了。在庆春的心中,父亲是个和善、内向、爱花草的老实人;父亲是用一月三两饷银养家糊口的一家之主;父亲是个带着腰牌的护军,自尊刚强,保卫皇城,也是全家的保护神。庆春本来可以在父亲温暖的羽翼下度过一个美好童年,可是八国联军的炮火毁灭了这一切。

为国殉难并且尸骨无存这一结局对自己对舒家人而言是多么残酷多么不幸。更为不幸的是,因为清政府的无能,使所有旗人蒙受了“祸国殃民”的罪名。即使像舒永寿这样以身殉职的旗兵形象也无法洗刷去人们心中旗兵游手好闲的印象。多年来,社会上对旗人的看法通常是认为八旗子弟全都是些无用的废物的说法并不确切,虽然到了清代中晚期,官场上的腐败风气日盛,但是某个政府的官场并不能简单地等同于某个民族整体。实际上,19世纪中期的鸦片战争及其以后几十年间,不少八旗下层官兵的心间依然是为爱国护民不惜奉献一切的精神,他们前仆后继、浴血抗敌的事迹,在史书上也多有记载。比如,16日,清军继续在京城各处激烈巷战,目击的美国人说:“有数千人自前日下午,已藏于宫墙之内,以候机会。中国枪弹亦甚猛烈,予由破裂倾斜之门跑进,心中跳动不已。”“有中国死尸在地,此皆性质坚毅,遇攻不退,死而犹烈者也。”法国大主教樊国梁当日记道:“街上防垒甚多,皆以米袋为之。除拳匪及屋内官兵不计外,街上驻守之官兵其数至少也达一千五百,皆持快枪。”可是,有谁来为旗人洗刷耻辱与误会呢?

一块腰牌成了父亲角色的象征。拿着这块腰牌,舒永寿的形象在庆春心中扎下了根,使他体会到了父辈八旗将士们的血性与刚强。庆春不止继承了父亲的姓氏血脉,还继承了父亲爱国的忠诚。这也就不难理解,1937年,庆春为什么会离开刚刚分娩的妻子与幼弱的儿女,提着皮箱,登上最后一列火车奔赴抗战后方,踏上一条充满艰难困苦、与家人分离的流亡之路,守护自己的气节,为国效力。卢沟桥的炮声开始了他流徙不居的抗战生活,与此同时,他的文学道路和文学理念也随之转型,表现出鲜明的“国家至上”的情感倾向,为抗战写了《国家至上》等大量抗战作品。庆春从父亲身上继承来的血脉不止奔流在身体里,也沸腾在作品里。

清明的时候,母亲带着年幼的庆春去给舒永寿的衣冠冢上坟。拿着薄薄的一摞纸儿,出了城,母子俩在黄土地上慢慢走着,坟地真远啊,那些黄土路静寂得没有头儿,太阳在黄土岗上头斜着,坟是小小的一堆土,土里是一双袜子和裤脚带。纸焚化了,是些灰白的纸灰,在风里旋转着飞舞着。庆春看着空中飘浮的纸灰,不由得想:父亲在天上看着我们吗?太阳落下去了,母亲拉着庆春回家,走着走着,太黑了,只有天上有个冷清清的月牙儿。父亲、尤其是父亲角色的缺失,可能是他一生的遗憾,是他需要终生成长的重要课题。

《国家至上》

3

春天里,别的孩子在父亲的怀里撒娇。庆春,只有一块冰冷的腰牌。在庆春的梦里,舒永寿可曾来探望他的幼儿?

夜深了,庆春抱着这块腰牌入睡了。这块腰牌是家族的历史,是悠长的思念,是生命的荣光。

乍暖还寒的夜,是庆春的小心窝温暖了腰牌,还是腰牌呵护着庆春的睡梦……

舒家支系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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