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来长是闲

李煜:血泪凝成春水流 作者:墨兰


春来长是闲

在我的心中,除却“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种痛彻心扉的哀愁,李煜也经常抒发一些伤春悲秋的哀愁。读他的词多了、久了,眼前仿佛出现李煜的形象,他的眉头总是得不到舒展,似乎每一次季节轮转、日月交替都能感觉其中的哀怨与忧愁。

心中甚是喜欢李煜,容不得别人对他有丝毫不好的评价,觉得此人就是知己,对我来说,虽然与其在时间和空间上有着绝对的距离。但是,在内心深处,对于他的哀愁,我是感同身受的。也许,这样说有些自大,可这忧愁的人,有谁能够想到,给予我的,有多少情感上的共鸣。

虽然自己并没有他那样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也没有亲身经历过国破家亡、身为俘虏的悲惨遭遇,很久之前,自从我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以来,对其关注的眼光从未停过。

也许平淡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内心深处渴望人生抑或是命运有一些波澜,我想,即使命运悲惨,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

诸如此类的想法,也许像我这样的凡人或多或少都有过的吧,有时,在寂静的夜晚,也煞有介事地“独倚阑”,刻意留下残存的晚妆,体会一下李煜词中“春来长是闲”的悠长意境。

刻意去模仿,得到的只能是贻笑大方,还是洗净残妆,泡上一杯咖啡,在咖啡袅袅的热气中,沉静一刻,算是对李煜的一种追思吧。

每当读李煜的《阮郎归》时,想象着他竟然也以怨妇自居,写出这种阴柔婉转的词,很多时候,独自在床上辗转反侧,便咀嚼这首词。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春睡觉,晚妆残,无人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阮郎归·呈郑王十二弟》

风吹水,日衔山,这本是日日都能观察到但经常被忽略的景象。画面中的这位女子,用她哀怨的眼神,盯在了“闲”字上。夕阳映山,傍晚时分,落花满地,酒意阑珊,是偶尔为之吗?我想,显然不是,既然“春来长是闲”,想必这是女子每天都要重复的生活。人生,如果只能是简单而机械的重复,又有哪一个人不会觉得无聊呢?性格豪迈一点儿的,可能会喝着酒,吟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而那些敏感多思的,则会以泪和歌,感叹“对酒当歌歌不成”的苦楚了吧!醉生梦死又是谁真正想要的呢?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春睡觉”,实则为伤春之叹,是这个在春闺中醉生梦死的人儿,懒得动,懒得理已经残了的晚妆。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既然身边没有“悦己”之人,青春逝去,无人欣赏,心中竟然也有了哀怨,期待良人的出现。谁都知道,青春美好,但是不要忘记,青春易逝,即使心中万分不舍,青春终归也要逝去的。此等现实的影响之下,心中怎么不惆怅?怎么不无奈?对于每一个貌美的女子来说,又怎会甘心呢?

残酷的现实如同一盆冷水,让醉生梦死的我们知道,美好的东西易逝,可是,无论是谁,都不能逃脱这宿命的安排。

闺怨诗,说来有趣,本是抒写少女怀春、女子思念情人、民间弃妇等感情的词,可绝大多数都是出自男词人之手,最为出名的要数王昌龄的《闺怨》:

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是一首典型的闺怨诗,作者王昌龄有着“诗中天子”的美称。闺中少妇不谙世事,无忧无虑,身为富贵人家的女儿,自然不会为生活琐事所烦恼。可是,世上的人儿哪一个没有烦恼呢?即使是花了一番工夫“凝妆”的此女子,亦是如此。

既然是闺怨诗,王昌龄为何写这样一位无须为温饱烦恼的人儿呢?是他一时笔误吗?显然不是。原来,春日里,凝妆的少妇上翠楼远眺,本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可是,却在这一件小事上出了纰漏:游目远眺,杨柳凄凄,去年的今日,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成为你的妻子,可是,在一起的日子总是短暂,良人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无能之人,折柳雁离。今夕,夫妻二人相隔千里。

我想,这位本不知愁的深闺少妇,一定对良人的心系功名痛悔不已,“悔教夫婿觅封侯”,这其中的悔又怎是文字能够表达出来的呢。感伤美丽的春景,浅白、哀怨却不愤怒的语句,把此女子细腻的感情描写得淋漓尽致。

在我的印象中,闺怨诗似乎总和女子的哀怨纠缠不清。“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这首是我印象最深的闺怨诗,每当心中有无限的悲伤,抑或是被情所困,总会想到这首诗,心中怨恨那个让自己“泪痕湿”的人。此时觉得自己就是诗人所描写的那个心中充满了愁怨的人儿,颇有些自怜,无法自拔。

可是,李煜毕竟不是一位女子,他的爱情有两段,有大小周后二位女子的相伴。如果我是一位男子,一定会羡慕他的齐人之福。两段美好的爱情,似乎不能让李煜心生怨恨,更多的是充满了美好的回忆。那为何李煜会发出如深闺怨妇般哀怨的感叹呢?

绝大多数的闺怨诗皆出自男性词人之手,这绝非偶然。“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此句出自白居易,写的是他的歌伎樊素与小蛮。诸如此类,举不胜举,其实原因很简单,古代的男子占社会的主导地位,烟花之地,就是为其所开发,更不用说各大风流才子。像白居易等人都与舞伎、歌伎交往甚密,而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带着世人所不齿的悲哀,无处倾诉自己的哀愁,每次与这些文人交谈之后,她们的心事一经文人略加润色,继而成为了词,这也算是封建社会的一种社会风尚。

对于闺怨诗,除了李煜的这首,我还喜欢李白的《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

虽然名字带有“怨”字,但是,全诗却不见一个“怨”字,这一点是我颇为喜欢的地方。一个深闺女子独立玉阶,无言,罗袜何时被冰凉的露水浸湿了,已经不得而知。在这样一个夜色浓郁的夜晚,久久地伫立在玉阶上,无言,却胜似有言。此时,终究是月怜人,还是人怜月,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心中却觉得有无限的语言。虽然只是单纯地望月,正因为如此,即使整首诗毫无“怨”言,却也更显得怨之深。

历史上诸如此类的闺怨诗举不胜举,虽然有很多精彩的诗词,但心中还是最喜欢李煜的这首《阮郎归》。仔细琢磨一番,才觉得,这首词并不寻常,李煜也并非如前面我所怀疑的感情出了问题,而是有另外一番意思。

从头说起。“阮郎归”,又名醉桃园,相传“刘晨、阮肇二人共入天台山,在西边遇到两个仙女,结为夫妻。半年后出山回家,‘亲旧零落,邑屋改异,无复相识。问得七世孙,传闻上世入山,迷不得归’”。

这个传说,可以看出人们对于安定幸福生活的渴望和追求,李煜以此为题,想必,这首词表达的并非简单的闺怨,抑或如前面所猜测的那般。其实,在词牌后,李煜就已经表明了作这首词的目的——呈郑王十二弟。

这是十一月的一天,寒风瑟瑟,寒风中夹杂着雨丝,这使得离别的场面,更显萧瑟、悲凉。

“皇兄,请你放心,臣弟一定能够顺利完成使命,也请皇兄多多珍重。”说完,李煜的十二弟从善站起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此时的豪言壮语,在离别之际,颇有些壮士一去的悲壮。

放下酒杯,从善向送行的其他人抱拳:“诸位,请回吧,静待我的佳音。”

李煜摇了摇头,坚持要看从善上船。李从善再拜,毅然转过身去,朝着码头走去。

伴随着送别的乐曲,在寒风细雨中,从善的船渐渐走远。李煜充满了无奈,从善此行,是去向宋朝进贡的。南唐小国偏安江南,坐视宋太祖先后灭掉了后蜀和南汉,深恐宋太祖大兵压境的李煜只能主动臣服,以求自保。

从善带去的还有李煜的一封表书。李煜向赵匡胤上表,希望去掉国号,把“唐国主”改为“江南国主”,相对地,“唐国印”也改为“江南国主印”。这预示着,从此之后,如果赵匡胤想会见李煜的话,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直呼李煜的名字了。

真是讽刺啊,李煜心中充满了无奈的感觉,当父亲还在位的时候,南唐皇帝就已经降为“南唐国主”,而到了自己这里,又一再地退让,何时是个终结呢?李煜的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对于赵匡胤的一步步紧逼,退让不是长久之计,这种对策无疑是在与虎谋皮。对于宋太祖这样一个意图统一四海、建立霸业的人来说,他的退让,得到的也只是对方的轻视。南唐灭亡,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这虽然残酷,但是李煜心里明白,这也是事实。

恨啊、苦啊、愁啊,此等思绪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必此时,李煜心里已经顾不上这些,他所想的,应该是,没有了“唐”的国号,自己又算什么呢?

不尴不尬的境地,这是李煜最不能接受的,但是,他又不能不接受。一个皇帝最忌讳的事情,恐怕就是四海之内强敌欲犯吧,想想都如坐针毡,不得安眠。

回去的路上,李煜心中苦涩万分,更让他羞愧的是,当皇家仪仗在夹道上徐徐前行的时候,闻讯赶来的百姓发出了阵阵的欢呼。我想,此刻李煜心中的五味杂陈中,最多的应该是惭愧吧。

人们常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可李煜的臣服,得到的只是宋太祖表面的宽容。赵匡胤同意李煜的请求,但是拒绝让从善回国,虽然封给从善一个奉宁军节度使的官职,也在京师赐予从善一座府邸,从善想要回到南唐,是不可能的了。

从善归期未知,自己把弟弟送给了赵匡胤当人质,寄人篱下的日子怎会好过。李煜一想到离别那天的寒风细雨,自己的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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