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读《芝隐室集》追怀乐初将军

文廷式诗选注 作者:中华书局 编


20.读《芝隐室集》追怀乐初将军(1)

公讳长善,他塔喇氏,满洲镶红旗人。

征南幕府久相依,作赋论兵自一时(2)。跌宕琴尊狂客聚,雍容裘带士人师(3)。遗诗酷似苏和仲,铭墓吾惭杜牧之(4)。长忆春明驱马日,泪痕点点落衣缁(5)

【注释】

(1)满洲他塔喇氏长善,为道光、咸丰间湖广总督、陕甘总督裕泰第二子。裕泰有四子,长子长启为佳夫人生,其余三人为侧室游氏生。二子长善,字乐初,任广州将军,无子,继侄志锐;三子长敬,四川绥定府知州,生志锐(伯愚)、志均(仲鲁);四子长叙,侍郎,二女被选入宫,为瑾嫔、珍嫔。据钱《谱》、汪《表》中有关记载,文氏于光绪三年(1877)22岁时为长善幕府壶园中之常客,与志锐兄弟订交,并结纳粤中名流,如张鼎华、梁鼎芬、于式枚等。志锐为光绪六年(1880)进士,迁詹事;志均以三等承恩公充散秩大臣,兄弟长期居京。文氏未第前常客其家,通过志锐于光绪十三年(1887)借阅院藏《永乐大典》残本三百余册,集《经世大典》余文得六、七卷,又检阅《四库全书》进呈原本,知当年改违碍字句情状。十四年,西后为光绪择婚,定他塔喇氏姐妹为瑾嫔、珍嫔。文氏在京谓志锐宜书晋张华《女史箴》教之,两嫔携以入宫,受到慈禧及皇后赏识,命文氏再书两份进呈。该年冬,长善卒,文氏在都协助志锐于广济寺设灵位,成服志哀。该诗可能作于光绪十五年或十六年(1889、1890)文氏未第前。(2)征南幕府:广州长善将军幕府。一时:指在“征南幕府”的这段日子。“作赋论兵”指这段日子的主要生活内容,接着叙这一时期宾主相聚的盛况。(3)跌宕:行为放纵、无拘束。琴尊:琴和酒樽,指文氏宴集。白居易《答崔十八见寄》诗:“明朝欲见琴尊伴,洗拭金杯拂玉徽。”狂客:指粤中名流。诗人在句后自注:“公任广州将军,署有壶园,亭馆极美,花树华蔚。公又好客,公子侄伯愚、仲鲁两翰林,皆英英逾众。宾从多渊雅之士,如张编修鼎华、于兵部式枚、梁编修鼎芬,暨予皆犹密者也。”雍容:谓仪容温和、雅致,有风度。裘带:轻裘博带,古代达官贵人的服饰。句后诗人自注:“公任广州时,为驻防旗人奏加举额;又设明达书院,亲为校阅。粤中驻防科第之胜,甲于各省,其明效也。”上句写长善幕府人才济济;下句颂长善将军重视文化事业,对驻防旗人栽培教化之功。(4)“遗诗”句高度赞誉长善将军诗作,酷似苏轼和其弟苏辙之作。句后诗人自注:“公录坡公诗,读之成诵者千余首,故所作类之。”长善将军诗作,收入《芝隐室诗存》七卷附存一卷续存一卷,刊于同治十年(1871),卷首有文廷式之父文星瑞题辞。铭墓:即墓志铭。杜牧之:晚唐大诗人杜牧,字牧之。句后诗人自注:“满洲大臣自乾隆以来,相率于墓前刻御制碑文,而‘墓志’、‘神道’之类皆不用。予尝语伯希祭酒,以为后世欲闻满洲耆旧行事功烈,殆无可征也。”古人墓碑文字分埋于地下和立于地上的两种。前者通称墓志铭,一般用纪传体述作者生平,包括名字、籍贯、世系、寿年、子孙大略、葬地等等,称“志”,后有一段赞颂体韵文,称“铭”,刻在碑上,平放棺前,又称“墓志”、“圹志”、“圹铭”等。后者称“墓碑文”或“墓表文”,多叙死者学行、德业,以表彰于外。古代风水家认为坟墓东南为“神道”,碑应立于“神道”上,故又称“神道碑”。从文氏这段话来看,他不满于满族大臣墓前千篇一律的“御制墓文”,却又为何独惭于杜牧之?杜牧与韩愈都以善于撰写墓碑文著称,韩愈曾被人讥为得“谀墓之金”;杜牧撰平卢军节度巡官李戡墓志,以同情态度转述李戡批评元、白诗“纤艳不逞”、“淫言媟语”的一长段话,引起后世批评家反感,连杜牧也被牵连进去了(见明杨慎《升庵诗话》)。可能道希认为牧之作墓志不避忌讳,融入了自己的美学追求。又杜牧五十一岁卒前,预为《自撰墓铭》,称“某生平好读书,为文亦不出人”。也许大诗人这种谦逊精神,使诗人惭对牧之。颈联由颂逝者转向自己,引出尾联。(5)尾联由往事引起悲怀。诗人于尾联后自注:“予丙戌(光绪十二年,1886)落第出都,与公别。公曰:‘吾暮年多病,尔无事早来,虑不相见也。’后虽于丁亥、戊子间(光绪十三、十四年)仍相从八阅月,然此语凄感心脾,终不能忘矣。”“春明驱马日”,指十二年四月二十八文氏到志均家,向长善辞行,驱马出东便门,到通州乘舟南旋事(见《南旋日记》开篇)。缁(zī),黑色,指缁尘。

【读记】

文廷式客长善将军幕府,是他走向仕途的起点,长善家族对文氏一生的出处行止有重大影响。诗人由读《芝隐室集》而“追怀乐初将军”,故从儒将风度着笔,却也只“雍容裘带士人师”“遗诗酷似苏和仲”二句涉及。全诗重点在忆旧,忆及青年时“作赋论兵”“跌宕琴尊”的盛事,触及深衷,以泪下结束。从内容看,实际上是首忆旧叙事诗,采用句后加注方式扩充诗的内容,对了解诗人粤中生活有史料价值。

诗中较费解处是“铭墓吾惭杜牧之”句。牧之作李戡墓志引戡批评元、白诗语,是唐代文学上一桩公案。根本原因是元、白尚实、尚俗、务尽的创作倾向,与晚唐杜牧、李商隐等学杜甫、学韩愈的美学追求格格不入。道希诗风近杜牧,陈三立在《文道希遗诗序》中,“尝推为独追杜司勋,波澜莫二,即身世飘零,亦颇肖之”。故诗人有“吾惭”之感。这句另一个较隐蔽的内涵,似恨拘于惯例,不能为乐初将军作墓志。道希与满洲文士如盛昱、志锐交往密切,长善将军又是前辈,故在诗中别有一种尊崇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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