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和他的三个女儿

这是一个催人泪下、动人心弦的故事。

一

从前，有个伯爵，他十分富有，生活得像国王一样阔绰，每天都大吃大喝，日夜挥霍。不管是骑士还是贵族，到他那里都会受到三天隆重的宴请。客人最后都是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地走出去。此外，他还喜欢下棋、扔骰子，因此城堡里尽是些纨绔子弟、食客和供他们驱使、穿着号衣的仆人。牲口棚里饲养着许多马匹和猎狗。年长月久，伯爵的财产渐渐挥霍完了。他不断地典当城堡，出卖首饰，辞退仆人，宰杀猎狗，可是仍然很难维持过去的生活方式。最后他只剩下树林旁的一座旧城堡、贤惠的妻子和三个漂亮的女儿。他住在城堡里，与世隔绝。妻子和女儿亲自操持家务，烧饭缝衣服。妻子不懂烹饪，只好每天煮土豆。这种穷困的生活使他很颓丧。于是，他整天在空荡荡的城堡里骂骂咧咧地发脾气。剥落的墙皮不时被他暴躁的吼叫声震落下来。一个夏天的早上，他百无聊赖，就拿起一支猎枪，到树林里打猎去了。他多么希望能够打到一只野兽来丰富一下晚餐哪！

人们都传说这片树林里不太平，说有的人进去就迷了路，有的人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他们或者被魔鬼扼死了，或者被野兽撕碎了。伯爵对这些传闻并不在意，仍旧走进了树林。他跋山涉水，但就是没遇上一只猎物。他走得很疲倦了，就坐在一棵大栋树下，从口袋里拿出土豆和盐，准备吃午饭。突然，他听到一阵响声，抬起眼睛一看，一头大野熊正向他走来。伯爵大吃一惊，逃跑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中，他拿起猎枪准备抵抗。忽然，大熊立了起来，嘴里咕噜噜地说起了人话：“强盗，你想来抢我的蜂蜜树吗？你必须拿生命来抵偿你的罪孽！”

伯爵央求说：“熊先生，别吃掉我。我没有偷你的蜂蜜，我是一个诚实的人。你要是饿了，就请用家常便饭，我请客。”说完，他将所有的土豆都拿了出来，装在帽子里，托着想递给大熊。

大熊才不理睬呢，它咆哮着说：“这些玩意儿救不了你的命，除非将你的大女儿乌尔费特给我做妻子。否则，我就吃了你！”

惊恐中，伯爵同意了。

“熊先生，就这么定了。”伯爵补充着说，“只是你应该按照乡间的规矩，亲自来迎娶我的大女儿。”

“好吧。”大熊咕噜了一声，将一只生硬的大爪子伸给了伯爵，“一个星期以后，我会带上许多金子前来迎娶的。”

“好的，一言为定！”伯爵说。

大熊回洞了。伯爵也赶紧离开了这片可怕的树林。

这头熊会像人一样说话，它肯定不是一头普通的熊，肯定是一头怪物。伯爵心里反复地思量着。到家以后，他想出一个办法，在城堡四周装上栅栏，用来阻止这位毛发蓬乱的女婿进入城堡，不让它来娶亲。

第二天，他将树林里的险遇告诉了妻子和女儿。乌尔费特听说将她嫁给一头可怕的大熊，顿时吓得晕了过去。夫人搓着双手，悲哀地呼喊着，两个妹妹也吓得不知所措。

伯爵走了出来，检查城墙和壕沟，看看铁门是否关紧、锁上，又让人把浮桥拉了上来。他还视察了所有的通道和出口，然后登上瞭望塔，看到女儿住的小楼很牢固，便放心了。这时大女儿却头发蓬乱，一双眼睛都哭得睁不开了。

六天过去了。第七天还在晨曦的时候，树林里响起一阵喧嚣声，恰似一支野蛮的队伍出征一样。喧闹声和号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一队骑士簇拥着一辆漂亮的迎宾车慢慢地来到城堡前，城门哗的一声打开了，吊桥自动落下去。车内走出一个王子，举止行动犹如天使。王子的脖子上挂了一条金色的项链，绕着颈项三圈，他的帽子四周镶着一颗颗珍珠和宝石，让人眼花缭乱。王子一阵风似的登上了伯爵女儿的小楼，不一会儿，他抱着惊得半死的新娘走了下来。

伯爵惊魂稍定，急忙打开窗户。他看到院子里挤满了人、马和车辆。那个王子正抱着他的女儿，登上迎宾车。

看到这一切，伯爵犹如万箭穿心，他悲痛地叫喊着：“再见了，女儿！你成了大熊的妻子了！”乌尔费特听到父亲的声音，掏出手绢，伸在车窗外绝望地挥舞着。

伯爵夫妇失去了大女儿，十分悲伤。两个人相对无言，夫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认为这样的劫持真是魔鬼般不可思议。她拿了一串钥匙，又打开房门，可是大女儿不在了，房中的一些用具也都不见了。桌子上放了一把从未见过的银钥匙，夫人交给伯爵收了起来，自己却穿着一件丧服，哭了三天三夜，无论谁都劝不住她。

第四天清晨，伯爵离开了宫殿，他要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走到院子里，他突然看到一只精巧的箱子锁得紧紧的，分量很沉。他一猜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拿那把银钥匙打开了箱子，看到里面装满金块和金币。这一发现使他暂时忘却了失去女儿的悲伤。他忙着购买马匹和猎鹰，给夫人和两个女儿添置漂亮的衣服，雇用了仆人，重新过起了花天酒地的生活，直到消耗完箱内的最后一枚金币，他又债台高筑了。

有一天，债主成群结队地上门讨债，后来索性将城堡抢劫一空，只给他留下一只秃鹰。伯爵夫人和两个女儿又必须亲自操持家务，过起了清苦的生活。

伯爵整天闲得发慌，带着秃鹰在外面走来走去。一天，他把秃鹰放上了天空。没想到秃鹰飞了出去，不管他怎么呼唤，就是不肯再回到他手上来。伯爵在后面跟着跑，一路跑下去，跑出很远。

秃鹰向可怕的树林飞了过去，伯爵不敢进去，只好停住了脚，看着它飞走了。

突然，树林里飞出一只恶鹰，追赶着伯爵的秃鹰。秃鹰吓得吱的一声飞回了伯爵的肩上，寻求保护。恶鹰扑扇着翅膀，冲了下来，它一把抓住秃鹰，几下子就把它撕碎了。

伯爵吃了一惊，赶紧掉过枪口，对准恶鹰。恶鹰用翅膀一把抓过猎枪，像折一根芦苇似的把枪掰成几截，丢在一旁，然后对着伯爵的耳朵喳喳喳地说了一通：“你这个家伙，为什么放出你的鸟儿来扰乱我的安宁！凭着这番罪恶，你必须用生命来抵偿。”

恶鹰一开口说话，伯爵立即就明白他又要遇到巨大的灾难了。他鼓足勇气说：“宽容一点，鹰先生，宽容一点。我的鹰已经被你撕碎了，这已经抵消了我的罪孽。”

“不！”恶鹰说，“我今天还要尝尝人肉的滋味。你正好够我吃一顿的。”

“啊，鹰先生，真对不起，”伯爵吓得要命，“帮帮忙，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是饶我一命吧。”

“那么好吧，”凶恶的老鹰说，“你可要遵守诺言。现在，你家还有两个漂亮的女儿，你必须把老二阿特尔哈特给我做妻子。这样我才能放过你，而且我还可以给你两堆金子。记住，七个星期以后我会来迎娶的。”说完，它扇动着翅膀，飞入九霄云天了。

人急偷狗卖。伯爵因为有了上次关于女儿婚事的经验，所以这次倒也不太难过。他兴致勃勃地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隐瞒了这次险遇。他既害怕遭到夫人的责骂，又怕二女儿会哭闹起来。

阿特尔哈特是个能干的织布姑娘，那时她正忙着织亚麻布。时间匆匆地过去了，姑娘全然不知厄运正向自己逼近。

伯爵心事重重，他眼看迎娶的日期一天天临近。有时候，他给女儿一些暗示，讲述一些莫名其妙的梦境。有时候，他又提起了几乎被遗忘的乌尔费特。阿特尔哈特仍不明白，她笑话父亲神经过敏，臆造了许多奇谈怪论。

那天早上，阿特尔哈特蹦蹦跳跳地来到浆纱场地，将亚麻摊开，让它吸收一点早晨的露水。她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看到一队骑士和贵族正奔腾而来。姑娘连忙躲在一丛野玫瑰后，透过花朵仔细地观察这一支队伍。最漂亮的一位骑士身材修长，戴着头盔，非常英武。只见他跳过树丛，悄悄地走近姑娘，说：“我看到你了，我正在找你，小宝贝。别躲了，快随我一起上马吧。你将是一只雄鹰的妻子。”

阿特尔哈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明明白白地听到了刚才这一番话。她对这位可爱的骑士很满意，但是做鹰鸟的妻子使她害怕得血液都要停止了流动。她瘫软在草地上，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这位骑士的怀里，已经快到大树林了。

伯爵夫人正在烧早饭。她看阿特尔哈特不在，便让小女儿出去找她。小女儿去了好久也没有回来，夫人预感到不妙，也走了出去，可是也没有回来。伯爵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通通乱跳。他悄悄地来到草地上，看到夫人和小女儿仍在寻找阿特尔哈特。她们惊恐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伯爵也跟着大声地呼喊，不过他知道，这些呼喊和寻找都是徒劳的。他顺路来到玫瑰丛旁，看到什么东西在闪光，他低头仔细一看，原来是两堆黄金。

伯爵再也忍不住了，便把二女儿的遭遇告诉了夫人。

“啊？你这个不要脸的出卖灵魂的家伙，”伯爵夫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哼，你不是父亲，是刽子手！你为了挥霍，竟然肯牺牲自己的亲骨肉。”

平日少言寡语的伯爵竭力分辩，说自己当时完全处于生命危急的状态。可是伯爵夫人说什么也不相信，她不停地责骂他。伯爵索性一声不吭，只希望尽快恢复他从前的生活方式。

城堡又成了一片乐土。玩球、比武和宴请，伯爵的享乐每天都在花样翻新。小女儿贝尔塔在父亲的宫殿里犹如夏夜的皓月，她在众多的骑士眼里光彩照人，宛如天使。贝尔塔常和骑士们一起游戏，和贵族们一起跳舞。伯爵的好客和女儿的美貌使得许多骑士都慕名而来。大家想方设法讨贝尔塔的欢心。可是在众多的求婚者中间做出选择是很困难的，因为无论在官职或是在钱财上，这些人都是一个胜过一个。美丽的贝尔塔选来选去，人没有选出，家里的两堆金块却消耗得只有两颗核桃那样大了。最后，伯爵的财政又如同以前一样捉襟见肘了。武士们停止了比赛，贵族们也一个个离去了。城堡里顿时又冷冷清清，听不见歌舞喧闹声了。伯爵一家又过起了粗茶淡饭的日子。伯爵闷闷不乐地在城堡里走来走去，他多么希望再来一次险遇。当然，他心里也十分害怕那片可怕的树林。

一天，伯爵追赶一群山鹑，山鹑逃得那么远，他眼看追到那片恐怖的树林了。他奓着胆子在林边转了一遭，看到一个大鱼塘，无数鳟鱼在水中嬉戏游乐。这一发现使他非常高兴，他匆匆忙忙地赶回家，织了一张渔网。第二天早上他又来到塘边，塘边上正好有一只带桨的小船。伯爵跳上船，愉快地摇动船桨，小船荡漾在水面上。他顺手撒下一网，拉上来许多肥大的鳟鱼，他真是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鳟鱼呢。

不一会儿，伯爵就捕了很多鱼，他高兴地掉转船头，准备回去了。可是，不管怎么划动，水底下好像有一块石头，把小船固定住了，怎么拉都丝毫不能动弹。水在边上哗哗地流动，船却像一块浮礁一样浮动起来，离岸越来越远。池塘像大海一样伸展开去，波涛汹涌，情形十分险恶。

伯爵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他惊恐地等待着事情的结局。

一条大鱼突然在他面前出现了，小船剧烈地晃动起来。大鱼张开一张大口，活像地狱的大门一样，一排交错的利齿犹如大栅栏似的排列着，只见它大口一张一合，说：“你这个恶人，竟敢宰杀我的仆人。你这桩罪孽必须用生命来抵偿。”

伯爵有过这种险遇的经验，知道这种场合该怎么行事。他马上从开始的惊恐中恢复过来，不慌不忙地说：“大鱼先生，可千万别伤害你的客人。让我从池塘里捞一碗鱼吧！”

“我们还没有成为这么要好的朋友。”大鱼说，“你不知道强者的逻辑吗？它会吃掉弱者！你捕捉我的仆人，还要吃它们，那么我就要吃你。”说话间，大鱼将口张得更大，它可以把小船和人都一口吞进去。

“啊，鱼先生，饶我一命吧！”伯爵叫了起来，“你看，我很瘦，还不够你一顿早餐呢！”

大鱼思考了一下，说：“我知道你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儿，让她给我做妻子吧。那样我就饶了你的性命。”

伯爵听大鱼这么一说，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了。

“行，就让她跟随你吧！”伯爵说，“她是一个温顺的孩子，不会违背父亲的意志的。不过，你要按照陆地上的风俗来迎娶新娘。”

“我没有金银，只在湖底藏着许多珍珠。你现在可以提要求了。”

“娶一个漂亮的新娘，拿出三大包珍珠大概不算太多吧。”

“就按你说的办！”大鱼决定了，“记住，过七个月我就来迎娶新娘。”说完，它高兴地甩了一下尾巴，推动着小船很快到了岸边。

伯爵带着鳟鱼回到家，烧了一大锅汤，与夫人和女儿贝尔塔美美地享用了一餐。女儿当然不知道她要为这餐鱼付出的代价。

月缺又月圆，已经重复了六次。伯爵几乎忘记了上次的遇险。当月亮第七次渐圆了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即将来临的灾难。于是，他找了一个借口，干脆出去旅行了。

一天上午，天气闷热，一队人马走近宫殿。来了许多客人，伯爵夫人非常惊讶，她吃不准要不要把门打开。这时，一个熟悉的骑士在外面跟她打了个招呼，夫人见是熟人，就把大门打开了。那位骑士以前常在这里做客，和贝尔塔一起跳舞，后来伯爵的光景不好过了，他也和其他人一起消失了。

伯爵夫人很惭愧，由于家境艰难，以至于无法款待客人。骑士向夫人施了一礼，请求给他一口清水喝，就像以前他经常在这里喝井里的清水一样，因为他不能喝酒，人们曾戏称他为“清水骑士”。

美丽的贝尔塔听了骑士的话，匆忙走到井边，舀来一罐水，倒了一杯，恭敬地呈献给骑士。骑士从她纤细的手中接过水，又把杯子凑近她的嘴唇，让她也碰了一下。

伯爵夫人突然想起院子里有一个多汁的西瓜已经熟了，她很快跑到院子里，摘下西瓜，盛在一只陶瓷盘子里。西瓜旁边还放了不少葡萄，周围再饰以最漂亮的花朵。当她端着瓷盘走进房间，准备招待客人时，只见房中空空如也，再看院子里既无车又无马，没有骑士也没有贵族，连女儿贝尔塔也不见了。

伯爵夫人走到前厅，看到那里搁着三只口袋，口袋里面好像装满了豌豆。

伯爵夫人放声痛哭。

晚上，伯爵回到家，看到妻子极度悲伤，他心虚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夫人急切地告诉他白天发生的事情，她害怕丈夫会责怪她，说她将一个陌生的骑士放进城堡，以至于把心爱的女儿抢走了。伯爵安慰了她一番，便立即去找到了豌豆口袋。他当着夫人的面解开了一袋。只见口袋里滚动着一颗颗豌豆大的珍珠，夫人惊讶得发了呆。伯爵告诉她，抢走她女儿的人确实把母亲的每颗眼泪都用珍珠来偿还了。按照这种行为来说，那人一定不是魔鬼，而是一个真正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