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木

这首诗所描写的“乌鸟”，就是乌鸦。你看它极善依傍、“栖托”，因而在“佳树”的“最高枝”上安稳地筑起巢穴，连美丽的凤凰也“不能争”。乌鸦志满意得之后，便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公然窃肉，毁人家室，实在是“一善不能有”的恶鸟。于是作者警告它：“安知无刀斧，崩分弃毛皮。”且又告诫说：不要再招引蠹虫，勾结鸱枭，隐藏狐狸，否则坏事干尽了，“众怒”之下，必有“大患”。显然，诗人运用了传统的比喻手法，将“庭木”比作国家、朝廷，而以乌鸦喻善于钻营投靠，从而身处高位、无恶不作的达官显贵，并对他们进行了无情的鞭挞。

庭中有佳树，清影四面垂。往往风雨夜，蛟龙此投依^[1]。留之待鸾凤，未许燕雀窥^[2]。谁谓乌鸟恶，安巢最高枝。不顾白日照，直傍阴虹飞^[3]。自恃栖托稳，岂忧弹射危。三春独翱翔，百鸟敛羽仪。凤凰不能争，况乃凫雁微。既务志意得，都为世可欺。白昼攫鼎肉^[4]，从容择牺^[5]。近人不肯避，一怒终夜啼。遭其瞰墙屋^[6]，祸患岂可移。听之欲占赦^[7]，妇女固已痴。忿害乃其所，何肯报福厘^[8]。行路指之叹，童稚争骂讥。鹦鹉献至尊，言语固可奇。翡翠输太府^[9]，器服所取资。雉鸡美文章^[10]，贽赠理亦宜^[11]。鹰鹯逐恶鸟^[12]，天威得施为。关雎于周室^[13]，耿洁配后妃。莫如此鸟顽，饱食无所裨。一善不能有，丑声日交驰。但知择嘉处，巍然治其栖。众怒未易忽，徼幸亦有斯。安知无刀斧，崩分弃毛皮。且勿引蠹虫^[14]，使树心本披。亦有爱搏击，钩连枭与鸱^[15]。亦勿乐顺己，窟穴藏狐狸。凡能致大患，尠不自毫氂^[16]。未知引避去，此语足自规。惜哉种树意，长与事乖违。古来亦如此，壮士徒嗟悲。

【翻译】

庭院中有棵美好的大树，

把清凉的树荫投向四方。

往往在风雨交加的夜晚，

连蛟龙也要来歇脚依傍。

留着它等待美丽的凤凰，

可不许小鸟儿前来窥望。

谁料到凶恶的乌鸦，

把窝筑在最高的枝上。

不怕太阳照着它的丑态，

依傍阴虹肆意飞翔。

自认为栖息得稳稳当当，

愁什么弹丸能将它射伤。

春天里唯独它飞得快活，

百鸟不得不收起翅膀。

就是凤凰也斗不过它，

何况凫雁身小力不强。

乌鸦已经志满意得，

认为世间一切都可以欺负。

大白天公然到鼎中偷食，

不慌不忙地专将肉块窃取。

靠近人也压根儿不愿回避，

一发怒就通宵长叫短呼。

哪家要是被它瞅中，

灾难将难以免除。

说什么乌鸦叫有赦罪的喜讯，

妇人家真是又痴又糊涂。

害人原是它的本性，

哪里肯来报喜送福。

路上的行人指着它叹息，

连小孩也争着骂它可恶。

将鹦鹉献给皇上，

因它能言会道，本来奇异。

将翡翠送往太府，

因它毛色斑，可作器服装饰。

雉鸡有美丽的花纹，

用来馈赠朋友合情合理。

鹰鹯驱逐了恶鸟，

才能够施展天威。

关雎鸟情专意切，

纯洁可比周王的后妃。

哪像乌鸦这般贪婪，

饱食终日却毫无补益。

一条优点也不具备，

丑名声倒是天天飞驰。

只知道选择美好的位置，

把窝儿修得高大华丽。

乌鸦啊，众怒你不可忽略，

侥幸会招来愤恨百倍。

哪知道就没有刀斧，

使你巢穴毁弃，皮毛分离。

劝你不要引来蛀虫，

吃空了树心咬断了根。

你又有爱斗的恶习，

勾结枭鸱逞凶横。

更不要喜欢顺从奉承，

谨防窟穴中狐狸更凶狠。

凡是招来大灾大难，

很少不是由小事酿成。

假如你还不懂得退避，

这些规劝足以自诫自警。

可惜啊，种树人一片美意，

到头来却总是事与愿违。

古来万事也都如此，

壮士空有叹息伤悲。

注释

[1]蛟龙与下句鸾凤：都是比喻贤俊的人才。

[2]燕雀：比喻无足轻重的人。

[3]阴虹：古人说虹是阴气所生，故称。阴虹在这里隐喻社会上的邪恶风气，与上句以“白日”喻正气相对。

[4]攫（jué决）：抓取。鼎（dǐng顶）：三脚的烹饪器。

[5]（quán全）牺：供祭祀用的毛色纯而又完整的牲畜。这里代指肉。

[6]瞰（kàn看）墙屋：俯视别人的家。古人说乌自名“破家”（见《太平御览》卷九二GA996引《焦氏易林》），所以下句说它是“祸患”。

[7]占赦：占卜得到赦免的征兆。传说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被废，他的侍妾夜闻乌啼声，说明天应有赦令，因而作《乌夜啼》曲，见《乐府诗集》卷四七《清商曲辞·吴声歌曲》。

[8]厘：通“禧”（xī西）。福禧：吉祥、幸福。

[9]翡翠：鸟名，羽毛色彩斑斓，可作装饰品。太府：官署名，掌管库藏财物。

[10]雉（zhì稚）鸡：即野鸡，雄的羽毛美丽，尾长，可作装饰品。文章：错杂的色彩或花纹。

[11]贽（zhì质）：初见尊长时所送的礼品。据《仪礼·士相见礼》，古代士相见，冬天赠送雉。

[12]鹰鹯（zhān沾）：两种猛禽名。古人常用鹰鹯逐鸟雀比喻君王消灭自己的反对者，故下句说“天威”。

[13]关雎（jū居）：即“关关雎鸠”，《诗经·周南·关雎》的第一句。关关：水鸟雄雌和鸣的象声词；雎鸠：一种水鸟名，相传雄雌间情意专一。周室：周王朝。古代学者认为《关雎》这首诗是歌颂周文王妻太姒的“后妃之德”，以关雎比喻太姒，故下句说“配后妃”。

[14]蠹（dù度）虫：蛀虫。

[15]枭（xiāo消）：猫头鹰。鸱（chī痴）：鹞鹰，或说是猫头鹰的一种。古人认为它们是坏鸟。

[16]尠（xiǎn显）：同“鲜”，少。氂（lí离）：通“釐（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