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蒙特诗十首

我用幻想捕捉正在消逝的影子

我用幻想捕捉正在消逝的影子，
熄灭的白昼拖拽消逝的影子，
我攀登塔楼，阶梯在晃动，
阶梯在晃动，在我的脚底战栗。

我登得愈高，轮廓就愈显得清晰，
轮廓显得愈清晰，这远方的轮廓，
某些来自天空与大地的声响
从远方隐约传来，四下环绕我。

我登得愈高，闪光就愈显得明亮，
闪光显得愈明亮，山巅正在打盹，
仿佛在用告别的闪光释放爱意，
仿佛用温柔的爱意愉悦蒙眬的眼神。

黑夜已在我的脚下姗姗来临，
黑夜来临，只为覆盖入睡的大地，
而白昼那颗星球还在为我闪耀，
火红的星球在远方逐渐燃尽。

我就此懂得如何捕捉消逝的影子，
黯淡的白昼拖拽消逝的影子，
我登得愈高，阶梯就愈加晃动，
阶梯在晃动，在我的脚底战栗。

我是不安的幻影

我是不安的幻影，我是自然的天才，
命中注定要在梦幻世界里生活，
存在于童话般的植物中间，
观看海底如何安静地沉睡。

只要维斯比尔[1]闪现，月亮显露，
只要夜犹如初春似的降临——
心渴盼着奇迹，也却给它以欺骗，
心伴随消逝的月亮一起死亡。

清晨再度泛白，梦群四下消融，
植物的每声呼吸都在为我而低语：
“哦，躁狂的幻影，哦，自然的天才，
我们渴盼着奇迹，等待白昼的结束。”

我是自由的风

我是自由的风，我永远在飘拂，
抚爱着柳树，激荡起浪花，
在树枝间呼吸，叹息，沉默，
愉悦着青草，愉悦着庄稼。

在美丽的春天，犹如五月的信使，
我迷恋上幻想，亲吻铃兰，
沉默的蓝天聆听着风声——
我飘拂，发愣，轻盈，恰似梦幻。

我不专一于爱情，生长如气旋，
驱逐云雾，翻搅海洋，
拖着漫长的呻吟消失于原野——
霹雳惊醒于沉默的空旷。

可是，重又是轻灵、幸福的风，
比菲娅怜爱菲娅更觉温柔，
我紧偎树干，在田野上空呼吸，
在遗忘中飘拂，我永远自由。

阿莉雅德娜的引线

我以灵活的手不停地编织
过去与未来之间的一根引线，
我要用斗争、劳动和忧思替未来的世纪
服务，恭顺而且勤勉。

我为不存在的而担忧，
它如今安睡，仿佛小花沉落水底，
我担忧的是，它的醒来须等千万年以后，
却又会像陨星一闪即逝。

许多不曾创造好的作品，
许多而今不曾说出的知心话，
有那么多——恰似沉默的阿拉伯沙漠中
数不胜数的粒粒黄沙。

波德莱尔

我那可怖而又快乐和亲近的榜样，
波德莱尔，我常梦见你，像一个国王，
一个骇人的、精怪的和断崖上的情郎！

你落进了陷阱，却渴望着山巅，
你透过凝重滞黄的忧郁看见天空的蔚蓝，
你在野蛮人那里，既是人质，又是主宰。

你熟悉女人，像熟悉魔鬼的梦寐，
你熟悉魔鬼，像熟悉美的骨髓，
你自己就具有女人的灵魂，你本身就是强悍的魔鬼。

你体验过神秘的毒物之奥妙无穷，
你理解大都市生活的形象种种，
冰国里淌出的激流在澎湃汹涌！

三重的幻想融成一曲交响在浮飘，
永远把富有的精神萦绕：
芳香四溢，色彩缤纷，音响美妙！

你——徘徊在破碎世界中的精神，
这世界上一个身影会吓坏另一个身影，
你——被放逐的幽灵似的黑衣僧！

请你变作一个幽灵永驻我心灵深处，
啊，让我与你合为一体，请施展一下巫术；
为的是我在人群里不再感到恐怖！

我来到这世界

我来到这世界，为的是看看太阳
和蔚蓝色的大海。
我来到这世界，为的是看看太阳
和高山的峰巅。

我来到这世界，为的是看看海洋
和峡谷华丽的颜色。
世间万物全数收进我的目光，
我是一个统治者。

我战胜了寒冷的忘却，
创造了我的幻想。
我的每一瞬间都充满了发现，
我永远在歌唱。

痛苦唤醒了我的幻梦，
我因此变得可爱。
谁能与我在如歌的力量里相提并论？
没有人，没有人。

我来到这世界，为的是看看太阳，
而一旦白昼湮灭，
我依然要歌唱……我依然歌唱太阳
直到那临死的一刻！

我们将像太阳一样

我们将像太阳一样，我们将忘掉
领我们在金色道路上行走的那个人，
我们只记得：永远去追求另一重
崭新的、强壮的、仁慈的、残酷的世界，
在金色的梦中我们明亮地追求、寻找。
我们永远在尘世的愿望之中
向超凡脱俗的世界祈祷！
我们将像太阳一样，永远——年轻，
去温柔地爱抚火红的花瓣，
透明的空气和金色的一切。
你幸福吗？愿你有双倍的福分，
愿你意外的幻想变为真实的存在！
只是不要在静止的安逸里拖着脚步前进，
再往前，快要接近那秘密的界限，
再往前，命定的渊薮引诱我们
走向永恒，那里正当鲜花盛开。
我们将像太阳一样，太阳——永远地年轻，
这里面珍藏着美的遗言！

我是缓慢的俄罗斯话语的优雅

我是缓慢的俄罗斯话语的优雅，
我面对的所有诗人——都是先驱，
我第一个在此话语中发现这倾向，
愤怒、温柔、交替复现的音响。

我——是猝然的断裂，
我——是戏耍的雷电，
我——是透明的小溪，
我——为大众但不属于任何人。

泡沫飞溅的拍水声，时分时合，
独具一格的大地之色彩斑斓的石头，
绿色的五月森林此起彼伏的啁啾——
我理解一切，从他人那里攫取一切。

永远年轻如梦，
因为爱情而强壮，
无论在自身还是他人，
我——都是优雅的诗行。

我不懂得那对别人合适的明智

我不懂得那对别人合适的明智，
我编进诗中的全是倏忽即逝。
在倏忽即逝里我观察整个世界，
它充满变幻不定的彩虹游戏。

不要咒骂我，明智者。我与你们有何怨仇？
我只不过是一朵云，一朵充满火焰的云。
我只不过是一朵云。看那：我在飘游。
我呼唤爱幻想的人……我呼唤的不是你们！

上帝与恶魔

我爱你，恶魔，我也爱你，上帝，
我向一位送去呻吟，向另一位送去叹息，
我向一位送去幻想，向另一位送去呼唤，
可是，你俩都很伟大，都是美的狂喜。

周围色彩缤纷，我像一朵云在游荡，
我时而走向北方，时而回到南方，
时而远远地飘浮，从旭日到夕阳，
红宝石熊熊燃烧，玛瑙渐渐发出黑光。

啊，我活得多么欢畅，我抚爱着田野，
我降下一阵新雨，随后大地绿意微泛，
以蛇样的闪电，惊雷的轰鸣声
我点燃了许多房屋，我毁弃了许多美梦。

房间狭窄而窒息，一切梦幻转瞬即逝，
可是，这高远的天空却自由而轻灵，
经过长久的折磨，这叹息多么迷人，
啊，隐秘的恶魔，啊，唯一的上帝。

[1]维斯比尔，即维纳斯星，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