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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一套“贝交全集”?!

隐秘的肖邦 作者:刘雪枫 著,何多苓 绘


再来一套“贝交全集”?!

对于贝多芬的交响曲来说,“最佳版本”永远没有“唯一”,因为任何一种风格及方法的诠释,都是观照世界的一种角度。

在期待陈燮阳指挥上海交响乐团全新制作的贝多芬交响曲全集“实况录音”之前,我刚刚听到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克洛瓦切夫斯基指挥萨尔布吕肯广播交响乐团和鲁道夫·肯佩指挥慕尼黑爱乐乐团的版本,尽管一个是新录音一个是老录音,但只要是没听过的,指挥家又是你所熟悉甚至喜爱的,那么,他们的贝多芬为你展示的永远是未知的世界。我们再也不会经历第一次聆听贝多芬英雄交响曲的极度狂喜和美妙的时刻,但是任何一个崭新的或者陌生的贝多芬,都会刺激你的味蕾,调整你的目光,触及你的心灵……

对于贝多芬的交响曲来说,“最佳版本”永远没有“唯一”,因为任何一种风格及方法的诠释,都是观照世界的一种角度。对尼基什和威恩加特纳的学术上的肯定,对富特文格勒无保留的赞美,对克纳佩尔茨布什由衷的折服,对托斯卡尼尼出自感官愉悦的喝彩,对瓦尔特情深意切的亲近,对克伦佩勒毕恭毕敬的尊崇,对孔维奇尼深得我心的倾慕……所有这些,构成我的早期贝多芬聆听经验。但是,对于贝多芬的交响世界来说,这些都还远远不够,它们所提供的仅仅是“必读书目”而已,这使我想起在大学研习历史的时候,作为基本教程的“中国通史”便有范文澜本、郭沫若本、翦伯赞本、白寿彝本,再进而涉及吕思勉本、周谷城本等。而随着历史的推移,越来越多的“通史”书籍涌现,我们的选择甚至可以是来自异域的剑桥版和哈佛版。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聆听贝多芬交响曲的时候,一方面对克莱伯父子、穆拉文斯基、舍尔欣、巴比罗利、切利比达克等人推崇备至,另一方面却对他们始终未将“全集”克尽全功抱以深深的遗憾。在这种唱片聆听及收藏的惯性里,阿本德洛特、伊瑟施泰特、约胡姆、舒里希特、库贝利克、莱因斯多夫等人的“全集”文献录音便特别值得珍视,而录音工业的黄金年代里诞生的克路易坦、伯姆、卡拉扬、朱利尼、伯恩斯坦、索尔蒂、马舒尔、海丁克、旺德、萨瓦利什、科林·戴维斯等都各有其传世价值。更新一些的录音出自“中生代”之手,无论是小泽征尔还是祖宾·梅塔,阿巴多还是多纳伊,穆蒂还是巴伦波伊姆……每一个“全集”的诞生都会是古典录音界最热门的话题,目标也直指该年度的重要奖项。

进入新世纪以来,先后有阿巴多指挥柏林爱乐乐团(他的第二个全集录音)、拉特尔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诺灵顿指挥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斯克洛瓦切夫斯基指挥萨尔布吕肯广播交响乐团和普雷特涅夫指挥俄罗斯国家乐团的“崭新”录音,这种“崭新”包含乐谱和解读两个方面,为从广度与深度两个层面理解贝多芬再次提供了“与时俱进”的测试标准。

诠释贝多芬,如果不是墨守成规,如果不是模仿抄袭,如果对贝多芬一往情深,如果从来不觉得贝多芬过时老套,就一定会有常演常新常听常新的共识与默契。如果贝多芬的交响曲是交响乐世界的“圣经”,那么每一个演奏版本所提供的便是开启大千世界“多重门”的密钥。如果“圣经”可以研读终生,贝多芬的交响曲便永远为进入的途径展现多维的无限可能性。

我曾经在粉碎“四人帮”之后的1976年的深秋,按着庄严的预告,顶住浓浓的困意,守在半导体收音机前,等待着李德伦指挥中央乐团发出久违经年的“英雄”交响曲的前两个和弦。那种幸福感在我来说,不亚于玩味瓦尔特不朽名言的感受,他说:假如让我回到第一次聆听“英雄”交响曲的时刻,我愿用生命去换!是的,我们的音乐聆听历程由多少个“第一次”构成,它使音乐的接受,如“发现之旅”一般神奇而莫测,神圣而感人。

录音磁带时期,我听过我们自己的“第一次”,那是由李德伦、韩中杰和秋里等前辈创造的贝多芬交响世界,上面有深刻鲜明的社会主义印记,既有孔维奇尼的绵厚,又有穆拉文斯基的粗暴,是克伦佩勒一样的大线条,却不乏卡拉扬的制度化格式。这个版本对我的意义还在于我不知道它的具体录音时间,但正是在那个时间段里,我在政协礼堂、海淀剧院甚至北大的大饭厅,听过无数次现场音乐会。虽然录音全部奢侈地来自“录音棚制作”,但那种声音的风格与我在现场听到的如出一辙。我也曾经在1980年代听过陈燮阳指挥中央乐团的现场音乐会,至今记忆犹新。相对于李德伦和韩中杰,陈燮阳的风格受俄罗斯的影响要少一些,他的流畅线条和色彩的鲜活也许更接近1970年代的卡拉扬,所以他的贝多芬和老柴在那个年代给予我的是华丽和张扬,第一次以开放的姿态指导了我走进贝多芬交响乐的多方向思维。

当以降低制作成本为主要目的的“实况录音”大行其道的时候,当越来越多的爱乐者信奉切利比达克“录音室录音等于罐头”的信条时,“实况录音”不再仅仅具有文献资料价值,而变为“真实还原音乐”的宏大命题。进行“实况录音”的基本条件是音乐表演场所的专业性,这在从前的中国是不可逾越的障碍,而在今天的上海和北京,还有广州与深圳,那么多高水准的音乐厅正在或即将成为优秀录音诞生的摇篮。当陈燮阳老先生以“如履薄冰”“诚惶诚恐”的态度精心研制他的最新“贝交全集”时,我们有理由相信,陈燮阳,上海交响乐团,上海音乐厅,将会以三位一体的形态呈现出代表中国气派和诠释风格的“贝多芬交响乐之声”。身为中国人,又是一个热爱音乐热爱贝多芬的中国人,无论已经听了多少套“贝交全集”,都能够以好奇而虔敬的心态,将陈燮阳新版置于聆赏计划之中。

再来一套?是的,再来一套!因为只有贝多芬,只有贝多芬的九大交响曲,才会使急于一听的欲望永远没有餍足!

补言:我的文中没有提及以音乐演奏的“本真运动”为背景的“时代乐器”版的贝多芬交响曲全集,因为在这一类型的版本之间作比较,常常会无奈地舍弃指挥家的个性痕迹。所谓“本真”,就是追求与“时代之声”的无限接近,在这个层面上,约翰·艾略特·加迪纳、克里斯托夫·霍格伍德、特里维尔·平诺克、弗朗斯·布吕根、罗杰·诺灵顿等人的版本几乎只有乐谱和速度方面的差异。而在我看来,整体最接近时代精神的竟然都是并没有使用“时代乐器”的“现代乐队”版,比如尼克劳斯·哈农库特指挥欧洲室内乐团、查尔斯·麦克拉斯指挥苏格兰室内乐团和罗杰·诺灵顿指挥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的版本。它们诞生于新的世纪之交,是我们时代对音乐史和贝多芬诠释史伟大的贡献,而这个贡献的分享者,我希望能够将陈燮阳、上海交响乐团、上海音乐厅和我们所有准备“再来一套”的爱乐者的名字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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