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最好的青菜

过了3号桥，装满了竹榻的卡车便驶进了七宝中学的学农营地。那时候，我们对农村生活并不太陌生，电影《艳阳天》《金光大道》《欢腾的小梁河》尽管讲的是阶级斗争，却也充满了泥土气。我还记得浩然写的那本《夏天的故事》，一个农村的孩子，在西瓜地旁一间草棚内和看瓜老人一起度暑假，有夏夜的星星做伴，有习习的凉风做伴，有蝈蝈的叫声做伴，渴了，就摘一个瓜尝尝，这样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就是在这样的神往之中，我们激动不安地盼来了高一才能实现的“学农梦”。

我们一个班的人被分成几个小组，分别安排在不同的农民家里。睡的是竹榻拼起的床铺。每晚临睡前，往往是大家最活跃、最开心的时刻。我们脱离了父母的约束，而平时尚有“师道尊严”的老师因为同吃同住也显得没有了距离。我们甚至捉弄起那个带队的物理老师来。因为他脸上戴着像啤酒瓶底似的深度近视眼镜，屁股上一圈一圈缝着两块结结实实的圆补丁，大伙干脆叫他“雷达”。“雷达”老师物理教得蛮出色，却因为有些贪酒，时常还没大没小地说些胡话，那几个皮大王自然是客气当福气，时不时地在他肩上拍拍，或者一群人尾随在他屁股后面看“敌情”，起先还半开玩笑地叫他老胡，后来干脆当面叫他“雷达”了。而这位胡老师居然也不愠不怒，甚至违反学农规定，带了几个同学同到镇上的小酒馆里去喝酒，弄得校领导十分尴尬，只好将“不准喝酒”的规定解释为不准喝烈酒，以维护师道尊严。

临睡前，也是一大群皮大王成群结队大显身手搞恶作剧的黄金时刻，他们的捉弄对象是班上一个有名的“睡觉”大王。“大王”每天上课都要迟到，最后连班主任也只好朝他摇头，用“又迟到啦——”来容忍他。除了睡觉之外，这位“大王”倒是个好性子，同学交往总是很谦让的。偏偏调皮同学总是欺软怕硬的，他们在“大王”倒头就睡之后，悄悄地抬手抬脚把他搬到床底下，用稻草沾湿泥把他涂成了一个大花脸。还用草扫他的鼻子，把粪桶放在他旁边等，甚至有更恶劣的，把电灯拉线系到他的“小鸡”上……可“大王”居然还是不醒，弄得一伙人想看笑话不成，就轮流去打“大王”的嘴巴。自然第二天“东窗事发”，“雷达”老师亲自督阵，睡到大家当中，想凭借“师道尊严”平息风波。孰料一伙皮大王又商量好了对付他。晚上睡觉熄灯，“雷达”老师刚把灯关上，一转身灯又不知给谁开了，说谁谁不承认，还说“雷达”老师冤枉他。“你看见啦——没看见怎么可以乱说”，这伙皮大王或有时迁偷鸡之能，或有杨志卖刀之勇，极难对付，这样胡搅蛮缠到半夜，“雷达”老师年纪已大，自然打熬不住，先自倒头睡了。皮大王们还不放心，说好了一起跳将起来大嚷“着火啦，着火啦”，弄得“雷达”老师精疲力竭，除了“我谢谢你们这些小祖宗快快睡吧”，再也顾不上其他了。于是皮大王们便彻头彻尾地继续恶作剧。他们甚至趁熟睡时藏起了“雷达”老师的眼镜。第二天一早，“雷达”老师睁开眼睛瞧不见物，又寻不到眼镜，那伙人却装腔作势咯咯偷笑。“雷达”老师只好大嚷“起床啦，起床啦”，又瞎子摸象似的乱摸一气，最后几乎是哀求似的让那伙人交出眼镜来。

在半个月的学农时间里，我们学会了割稻、摘棉花、剜菜，见识了晒谷场、猪圈和清静的农家。临走的前二天，我们小组的同学或半斤或一斤，凑起了十多斤粮票给我们的房东，以表示打扰他家这么多天的谢意。贫下中农汗流浃背地耕地种粮，自己的口粮还不够吃，让我们这些城里的孩子挺感动。

房东为此特意去自留地里剜了两棵青菜，杀了两只鸡来款待我们。那还带着露珠的青菜，只一棵便烧满了一大碗。碧绿的菜叶，甜甜的糯糯的菜梗，实在太好吃了，这怕是我一生中吃到的味道最好的青菜。如今，农村的田地里，不知是否还能长出吃口这样好的青菜。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