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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实弹打靶

愚园路上 作者:徐锦江


第一次实弹打靶

还是在小学的时候,我作为一名小干部,参加了区里组织的夏令营,地点是在松江的一个部队营区内。

到达的那天,我们就被集中训话,开始过起了准军事生活。部队特意抽调了一批骨干担任我们的班排长。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准时熄灯,准时起床,准时吃饭,准时出操,在军人们粗哑有力的“一、二、三、四”,“向前看——齐”、“向后——转”的口令声中,我们变得步调一致起来,气宇轩昂起来。我记得那位脸黑黑的解放军排长反复让我们呼喊口号,“响点,再响点——”,他又挺胸收腹,自己领喊。就这样,我们终于把毛主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16字最高指示喊得震天动地。奇怪的是,本应精疲力竭的我们反而吃得香,睡得香,更加精神抖擞。

某一晚,我们被事先通知,晚上可能会紧急集合。那时夏令营已近尾声,我们也都已慢慢适应了准军事化生活,10分钟内起床叠被不在话下。因为事先有了警觉,我们都特意将衣裤帽子放在床边易找处。果真半夜熟睡间,警报声起,大家忙不迭地起床,套裤穿衣裳,赶到指定地点集体待命,只见首长已在现场,团区委书记宣布:“苏修帝国主义发动了侵略战争,全国人民已被动员起来投入这场战斗。现在我们接到命令,赶往火车站,沿途要防止敌人空袭。”突然紧急集合,并听到这样的战争消息,困思懵懂中,许多人难辨真假,而我也仿佛感觉到真出了什么事,也许战争爆发了。我们一路小跑,奔向火车站,我不知道是去让我们躲进防空洞呢,还是参加反击战。当靠近火车站时,奔跑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大家都立停了,在紧张的气氛中站立了一会儿后,“首长”宣布:空袭警报解除,苏修侵略者已被我军打退。听到这一消息,我们紧悬的心方才松驰下来。这时我发现自己衣服的钮扣扣得全不对,而小刘和小董鞋子居然穿错了还全然不知。回到宿营地,大家互相取笑。小刘和小董成了笑柄,却还说自己是“哥俩好”。然后大家又议论这回紧急集合,有说早看出是假的,也有信以为真的。有的说,让我们去打仗,怎么连枪杆都没有,是叫我们去钻洞躲起来吧,真没出息。说到枪,大家来了劲,说集训到现在,连枪杆都没摸过,打什么仗!最后一致拥护要向“上级”反映。第二天,各连各排也都提出了同样的要求,“首长们”商量后宣布:剩下一周就是熟悉枪,先到部队参观枪械,然后练瞄准,最后进行一次实弹射击,以满足我们这些青少年对枪的渴望。

我还记得那个大晴天,一早我们就乘上大卡车出发去海边的一个打靶场实弹射击训练。出发前,我们被再三告诫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因为据说有人擅自发射打死了远处农民,所以打靶场上也并非万无一失。对于我们这些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来说,莺飞草长的海边真可谓“极目楚天舒”。大家的心都有些蹦蹦跳,毕竟是真枪实弹的射击,几天来几小时几小时趴在土堆上三点一线练瞄准,已使我们明白了枪不是好摸的,据说射击时的反座力很厉害,会把肩膀敲得生疼,我甚至有些害怕起来,谁心里都有些害怕。

射击的是小口径步枪,每人10发子弹,班排长们分组教大家装弹要领,然后便开始等待。海边的靶子已竖了起来,远远地望去,靶心并不清晰。射击开始了,紧张之中,只感到心在怦怦跳,脸色一定十分苍白。轮到我上阵的时候,有些抖豁了。一个解放军战士指了指远处的靶子。但一排靶子,我并不清楚我该射击的是哪一个,无法再问了,我试着装子弹。但几乎是徒劳,身边的战士帮我装上,然后命令我射击,扳机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孱弱的小学生来说是过于沉重了,听见别人的枪响,而我的扳机却丝毫未动,三点一线的瞄准又开始了犹豫。我急得大汗淋漓,顾不上什么瞄准了,只希望能扣动扳机,我用上了两只手指,狠命地……狠命地……,枪终于响了,巨大的声响和反座力吓了我一大跳,我不知道是怎样憋足劲打完10发子弹的,我内心希望快快结束这场“战斗”。

在我长大以后参加的无数次惊险项目中,我都有这样的心理状态。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或许这就是所谓刺激吧,既盼望又害怕,想经历又畏惧。

后来,完成射击任务的人都跳到坡后面的树阴里交谈,等待公布成绩。芦苇摇曳的滩涂,消失在一片晴空中的天际线,在枪声响过的靛蓝中分外美丽动人。

对岸的报靶员通过旗语向这里通报成绩,然后我听见了自己的成绩:“17号——0环”。与此同时,隔壁16号的成绩是“——176环”。

有人笑了起来,我知道了自己的错误,我把自己的子弹打到别人的靶上去了。现在两个人的成绩都无法真正分辨。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也不错,至少,可以使我终生难忘。

这是我至今为止唯一参加过的实弹射击,那年我13岁。

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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