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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话

方寸天地 作者:朱大路


人话

人说的话,不一定就是人话。人话,是站在人的角度,替人着想,符合人性的话。

今年元旦,我待在家,闲着没事,拿起《赫鲁晓夫回忆录》,最新出版的,随便翻翻。

此公被挤轧出克里姆林宫后,又活了七年。赋闲之躯,被无边的寂寞,惆怅,包围了。据说寂寞能让人冷静,冷静能催人思索,那么思索呢,自然而然,能益智了。

他回首往事,说了一些话。

先是对《日瓦戈医生》。

这部小说,表现了旧知识分子的命运。作者帕斯捷尔纳克希望能在苏联国内出版。管宣传的苏斯洛夫不同意,结果小说在国外问世,还评上了诺贝尔奖。群众受到煽动,在作者家门前示威,丢石头,打碎玻璃窗,喊口号,要将作者赶出苏联。作者迫于压力,拒绝领奖;不到两年,忧愤而死。

赫鲁晓夫回忆说:“我认为,在事情发展的那个阶段,除了苏斯洛夫而外,没有一位要人读过那部小说。我连苏斯洛夫是否读过都表示怀疑……我没有读过就相信了,就采取了对于创作者最有害的行政措施。”“正是这一禁令带来了诸多祸害,给苏联造成了直接损失。”又说:“不能以警察的方式去给创作者下判决书。”“我在此类问题上不该支持苏斯洛夫的。对作者承认与否,就让读者去决定吧。”

有人问到他与苏斯洛夫一起共事,干吗要忍耐,他说:“此话不假,是我错了。”

接着是对索尔仁尼琴。

赫鲁晓夫当初支持了索尔仁尼琴的处女作,描写劳改营生活的《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的发表。他下台后,该小说被批,作者也被作协开除。

赫鲁晓夫回忆说:“索尔仁尼琴并无任何罪过。他发表自己的意见,写自己的经历,写个人对于他在劳改营里打发日子的那种条件的评价。……如果他写得不好,人们就不会读他的作品。如果他是诽谤,那就应当追究责任,然而是以法律为准绳。看来是无须追究,是害怕真理。这里同事情的艺术方面毫无关系。他享有我国宪法载明的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主要的评判人是读者,也就是人民。”

然后是对抽象主义,对艺术上的时髦。

赫鲁晓夫回忆说:“抽象主义并不是艺术中的新流派,它早已存在,早已有一部分知识分子反对这个流派。”“我过去和现在都从内心里反对文学、绘画和雕刻中的此类流派。然而这还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不能用行政警察手段来反对创作知识界中出现的问题,无论在绘画、雕刻还是在音乐方面都不行!”

他说:“女孩子一度都穿短裙子。后来又出现了长长的连衣裙。音乐艺术和其他方面的时髦也在起变化。对这种变化应当更加宽容。”“一定要更加大胆地为创作知识界提供发表意见、行动、创造的机会。创造!”

赫鲁晓夫口授这些话后,没几天,心肌梗死,撒手西去。这姗姗来迟的话,于作家何补?于艺术家何补?说了也是白搭。

但晚说总比不说强;说“我错了”,总比文过饰非,硬撑着不认账,找理由辩解,来得好些。

赫鲁晓夫是有争议的人物,做过许多错事,出过许多洋相,说过许多官话、套话、屁话。但凭良心讲,上述这些话,是用人的语言说的话,是维护人的利益的话,是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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