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非诚勿扰

这个人必须也很爱电影 作者:林奕华 著


为什么一部在内地票房超过三亿的“爱情电影”,在香港只收惨淡的数百万?这落差不能说不惊人,因为“爱情”本来就不会因文化差异而令人却步——不懂英语但爱煞好莱坞并幻想自己与布拉德·皮特或安吉丽娜·朱莉谈恋爱的大有人在,何况此片的男女主角均属同文同种,戏里戏外讲的都是百分百中国话?

想来想去,玄机似乎就在片名里——《非诚勿扰》。

这是一个把“诚”字反复检验的故事——远观近瞻,放大缩小——目的就是找出它的结果和本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好听是好听,但能体现这句话的“骑士”精神,还真需要堂吉诃德。男主人公姓秦名奋,与普通话的“勤奋”谐音便并非无因。电影才开场他便以带有取巧成分的“发明”换取了不用工作但又拥有优渥生活的条件。不用谋生,才得以专心一意投身征婚事业。角色如此设计,首先放弃了港产片惯见的“爱情片”伎俩——如果说过去周润发、周星驰、梁朝伟、刘德华、谭咏麟能成为银幕情圣,是因为他们示范了追女仔可以无奇不有怪招迭出,眼前同样放着爱情欲望物——空姐梁笑笑——的秦奋,便显得太过layback了。

没有积极进取的行动,反而在对方表明没有发展可能性后便提起背包告辞。这样的男人,太实际了吧?换了以前的港产片,被拒绝才是一切的开始,从今后正中下怀死缠烂打,他们玩得尽兴,观众也看得开心,而女方最后回心转意,莫不是被浪漫攻势打动——王晶作品如是,王家卫作品亦如是。

冯小刚却让饰演秦奋的葛优从头到尾不慌不忙——即使偶有较大的动作,也只是脑筋的转数、说话的语速。气定神闲的理由,是他不认同要把精力花费在将对象“追”回来的过程里。喜欢是一回事,把自己搞得像只猴似的就不必了。虽然对方来电他还是应约出现,把她视作闺密他一样借出耳朵。不占便宜,不吃豆腐,表现出“堂堂男人泱泱大度”,他不是“绅士”,谁是?反过来一个个上门有求于他的婚事应征者,却不论是慈眉善目或张牙舞爪,全都是把他当羊牯、股票、记事本和让对方可以当看护的病人。注明“非诚勿扰”的人生大事,反而在重重心机的女人的反衬下,显得他双倍诚恳:“尊重别人,因为尊重自己”。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譬如,剧情虽没有交代北海道之行的所有花费由谁买单,但若是为博红颜一笑再笑而把钱花得这么低调(比起《风月俏佳人》),这位先生的浪漫史,便真是太没“看头”了。抑或,所有看头都在含蓄的眉梢眼角与举手投足,就如“魔鬼都在细节之间”?收起嬉皮笑脸,戒掉插科打诨,最不正经的一次,是披上熊皮扮狼。除此之外,他都是“卖”诚恳——直至眼前美女换成失败生意人,才马上露出趁低吸纳绝不吃亏的商人真面目。

只是那一幕是发生在与梁笑笑“米已成炊”之后,也就是大团圆结局再附送额外的花红。非“诚”勿扰——冯小刚这一课“爱的教育”对香港人而言是不是太sophisticated(高级)了点?他大抵不知道“爱情等于投资”的观念在香港人和大陆人到底有着多大的差别——港片里的情场韦小宝们崇尚“快感”,秦奋追求的却是“质感”,所以才会因考验自己的自信而“爱上”不是苦酒便是苦茶般的女人:神采飞扬算得老几,忍辱负重才真汉子也。内地给予该片三亿票房回报,说明像他那样的男子还是有价值的,而香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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